三天前,玉州客栈。
匆匆赶来的纪聊群和宿坠竹就着一盏孤灯,谈论明日的事。
“艾二的意思是明天就把证据拿出来,让我们替他主持公道。” 宿坠竹甩着扇子玩。纪聊群问:“他想怎么主持公道?”
“把动手的那些人找出来,加上下令的人,全部烧死。”
纪聊群看着他玩扇子,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宿坠竹底眼寒光划破昏暗室内,复而眯眼笑道:“看到底是怎样的证据啦。证据有力的话,我们直接替天行道。”
纪聊群觉得结果难说,“即便艾二手上有决定性证据,四方天恐怕也不会认,或者推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出来。”
“哎,你怎么搞得,一派掌门还这种想法。有了证据还管他们认不认,届时他们如若不能乖乖认罪,我们便鼓动天下,号召那些所谓的仁人义士一起攻打四方天啊。”
纪聊群觉得他想得太简单,“经此一事,四方天必定元气大伤,或者说以后就没四方天了。但你以为我们好得到哪里去?”
“嗯,确实要注意谋略,用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我们好好规划便是。”
纪聊群觉得宿坠竹的思维跳不出眼前局面,“我换个说法,即便我们只是一点点伤亡,四方天没了,也不行。”
话挑明到这份上,宿坠竹手中一顿,看向纪聊群,“你在顾虑什么?”
回想起最近几年的事情,纪聊群唇间吐出一个字,“魔。”
这个字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力量,让房间内一下安静下来,两人都听得见油灯滋滋的燃烧声。
宿坠竹叹口气,用扇子敲击自己的眉心,“是我太心急,忘了这码事。”
八十一州最近魔种频发。虽然四方天作恶多端,但再如何,魔出世时四方天也会参与除魔平乱,若是对抗魔的过程中少了四方天,那可是麻烦了。八十一州四大势力,就数四方天人多。
“烦死了,那我们还得和四方天假惺惺好长一阵子……”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又讨论许久,得出初步计划。
窗外渐渐亮了。
听见明丽的鸟啼,宿坠竹啧啧两声:“还是怀念可以睡个安稳觉的时候。”
纪聊群一笑,吹灭几乎燃尽的油灯。
两人正打算短暂休息一番,忽而听得一弟子哐哐敲门。
“掌门剑主不好了!艾二死了!”
两人一惊,皆从对方眼里看到错愕。
讨论一整晚的计划,猝不及防被全部打碎。
……
艾二房外,宿坠竹和纪聊群等待精通话鬼的长老唤回艾二魂魄。
等着等着,宿坠竹忽而对纪聊群一笑,“真能啊。”
宿坠竹知道不是四方天干的,四方天再如何也不会这么蠢。
杀艾二的是谁?他有什么目的?
那位精通话鬼的长老的终于出来,对两人摇摇头,“抱歉,在下学艺不精,唤不回艾二半缕残魂。”
宿坠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最糟糕的结果,他还是“啪”地收起折扇,紧紧捏住扇柄。
纪聊群问:“你可看出艾二是怎么死的?”
“这……”长老欲言又止,“您看一看尸体便明白。这种事,武修比我擅长得多。”
武修?难道艾二是被武修所杀?
宿坠竹和纪聊群看了艾二尸体,难以接受事实,“自杀?”
长老道:“依在下粗浅学识,艾二正是自杀。”
艾二自杀的剑都还留在地上。
宿坠竹觉得自己被艾二耍了一通,“他在搞什么?!说了要揭穿四方天,现在又自杀?!难道那句‘不得好死’真的就这么应验了?!”
纪聊群也颇为头疼,摆摆手让长老离开。
艾二房内暂时没有其他线索,纪聊群让弟子不要放过任何细节,继续搜查。至于艾二的尸体,只能先放冰棺保存起来。
宿坠竹和纪聊群回房时,文离尘与宿断水已经在房中等待了。他们两个负责客栈的巡守,出了这种事,责任最大。
纪聊群让文离尘报告调查情况。
文离尘:“艾二所住的客栈一楼二楼的阵法均有被破坏的痕迹,但是阵法被破坏后,有人重新设了更精妙的阵法,维持阵法原本的功能,导致看管阵法的弟子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阵法出现的问题。
“另外,金杏门在昨晚守夜的弟子体内查出一种可以让昏迷修士的药物。要不是其中一个弟子因为原本身体就有些不舒服,特意早退去找医修,要不然我们抓不到这条线索。其他值守弟子体内的药物都已经消失了八/九成。”
精通阵法,不引人注目的药物,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精通“音丹阵医”四方天。而且四方天也有充分的动手理由。
但这样明显的线索,反而让人怀疑是有其他人想要栽赃四方天。
纪聊群则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又或者是,艾二的证据涉及其他势力的利益?
还有谁能在崇德门和青锋剑山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
他忽而灵光一现。
确实有一个,而且还和四方天关系匪浅。
纪聊群看向文离尘,“温家最近有什么动作吗?”
文离尘没想到纪聊群怀疑温家,道:“明面上就是开了一场鉴玉谈。暗地里有没有动作,我还得去仔细查一查。”
但是,就在崇德门和青锋剑山想要压住消息,偷偷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居然把艾二身亡的消息透露出去了!
崇德门和青锋剑山对外说艾二是自杀,众人都不信。茶楼里的说书人有百种猜测,支持“四方天用了阴险办法暗杀艾二”的最多。
崇德门和青锋剑山一时只能默认这种说法,以免被波及。
就在各种猜测一锅滚水闷煮的时候,一个修士站了出来,掀开锅盖,“四方天不是什么好东西!各州垄断医馆,还不给我们这种穷人看病!打欠条都不给!他们的丹药也贵得要命,我就是倾家荡产也买不起它一颗护心丹!我甚至还不能找到其他地方买!”
另一位老者也站起来,“我还记得那年,我们村魔种爆发……向四方天求救,他们却要我们交出村中孕妇和婴儿,否则不帮我们驱散魔种。我们拒绝了,四方天在满村人几乎都被魔吃了后才派音修过来……我侥幸逃出,苟活至今……”
老者的话犹如向油锅丢入冰块,顿时引起众人哗然。
但这不是唯一一个最后一个指认四方天罪行的人。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指认四方天造下的血孽。
最后一个散修振臂一呼,“我们去找四方天问个清楚!”大家义愤填膺,“对!找四方天!”
于是散修和平民自发组队,奔向四方天。
……
风随肆这才懂了,“那天文离尘和宿断水追我,是因为觉得我形迹可疑,怀疑我就是挑起这些事情的人?”
文离尘:“你在温家附近鬼鬼祟祟,我去查温家的情况,看见你好几次,这才和宿断水一起追你,想要问个明白。”
风随肆:“我之前在鉴玉谈看见了天清。封号大会爆出我名号后,我没事干便去温府附近溜达了几圈,想看看能不能再看见天清。”
“前天早上艾二身死的消息散布出去,今早便有平民修士结队前往四方天,说是要讨伐。”纪聊群皱眉。
宿坠竹也知道这消息,“必然有人在这其中推波助澜,不然平民和散修不会这么快想到讨伐。他们甚至还请青锋剑山派人去。”
月天清:“此时开战不妥。”
风随肆:“怎么说?”
风随肆疑问一出,满座的人齐刷刷看向他。
风随肆不明所以地提起嘴角:“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
宿断水摇着扇子笑了笑:“魔王殿下不知道?”
风随肆瞬间冷下脸,“我若真是魔王,此刻也不会坐在这里和你们商量这些事情,而是直接去把四方天掀了。”
宿坠竹不满地看了一眼宿断水,【急躁了。】而后他道:“那请问魔王这个名号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方天想要我家的秘法和灵器,魔王就是他们追杀我家的幌子。”其实他一直不想说出来的,因为他害怕被人惦记风家的秘法和灵器。毕竟熟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纪聊群觉得有点太可笑了,“风家不知道落魄多少年了,还剩下些什么好东西?难道四方天也想造魔王不成,还惦记你家的秘法和宝物?”
月天清手指一动,就要说话。风随肆却把他的手按住,用大拇指轻轻滑过他的手背以作安抚,“具体怎么个情况,我也不知道。总之,诸位若是怀疑我是魔,大可叫音修来看我是不是,就是对着我弹个七天七夜的驱魔曲,也不是不行,我全部奉陪到底。”
其他几人却心道:最会驱魔的那位就坐在你旁边,他要是想包庇你,我们这儿可没人拿你有办法。
众人心中好一番七上八下,眼神也是在席间左来右去,脸部各处肌肉更是疯狂跳动。月天清一直想说点什么,风随肆都按住他的手,轻拍他的背。好在最终众人很快把话扯回艾二身上。
又商议了一阵,最后几人决定:
一,暗中联络南宫镜和何鼎,看能否可以取得他们的帮助。如果他们能推出几个罪魁祸首,平息众人怒火,加上崇德门和青锋剑山的态度,众人的态度便不会那么尖锐。四方天那些事便先放下,待解决了魔,再细细清算。
二,找温家出面。四方天与温家合作密切,如若温辞可以说服东方了了,让四方天面上服软,事态也能好很多。
三,以最坏的打算,崇德门和青锋剑山现在就开始为与四方天和魔的大战做准备。
崇德门和青锋剑山将同时进行这三步。
事就这样定下,纪聊群让众人去休息。
宿坠竹宿断水回青锋剑山的客栈休息。文离尘和何鼎有往来,遂去找何鼎。纪聊群准备等会儿传音给还在崇德门的纪年和月空落,让他们做好相关准备。
月天清最后一个离开纪聊群的房间,纪聊群叫住他,“温辞那边,你可有把握说服他?”
月天清沉默片刻,“我会说明事态。”
纪聊群笑意一凝。
月天清亦沉默。
片刻后,纪聊群似乎是叹了口气,疲惫地微微笑一下,眉心仍紧蹙着,道:“……好好休息吧。”
月天清松一口气,“是,您也早些休息。”
月天清和风随肆回房间后,风随肆对月天清道:“你不若和他说,‘我一定会尽力’。之后你和温辞怎么说是你的事,他也不知道。要是温辞拒绝,你也就说温辞打死不同意,这不就行了?”
月天清睁大眼,而后笑了,“没想到小肆也学会这些。”
“没办法,妖界那群妖老是让表衷心。我一旦开始用这些法子,便再也不老实了。”看着月天清微笑着,眼中却露出几分伤感,风随肆便打住,“好罢,不说了。”
过了片刻,月天清轻声问:“刚才为什么按住我?”
风随肆伸手揽住他的腰,“很感谢你站在我这边,但怀疑是很难消除的。他们会相信艾二那样浑身是血、看起来就遭遇不幸的人,但是他们不会相信我这样整天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当回事的人。”
“……”
“别难过呀,只要你相信我就好。”
月天清看了风随肆几秒,风随肆也笑着看向他。
眼前这个的人的外貌有了变化,性格也似乎变得更加开朗,但是他永远还是那个少年。
“我永远相信你。”
“‘永远’?”风随肆为这个词惊叹了一下,毕竟天清一向说话算数,不会说绝对的词,于是他俏皮道:“那我也永远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而后两人说了些轻松的话题,月天清想听他在妖界的经历。
“好罢,今晚就给你说说我和野猪妖每天在山上巡逻的事吧。那时候我才进妖界,掩盖修士身份,装作一只鸟妖,稀里糊涂被一只野猪妖收为下属……”
风随肆说到后面,把自己说睡着了,错过了月天清的眼神。
月天清依依不舍地看了风随肆的睡颜好一会儿,附身亲了亲他的额头,而后从乾坤袋取出一张符咒。
停顿许久后,他用灵力点燃符咒。符咒化为一串咒文,没入风随肆的手背。月天清握住风随肆的手,用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