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空落哭笑不得,“我是说朋友之间的喜欢,不是那种。”
月天清想了想,道:“我与他相识多年,彼此非常了解,且志向相同。”
看来志向相同才是重点。他也和天清相识多年,彼此非常了解,但他和天清的关系远不如温辞和天清的关系。或者说……他和天清间的关系很差。
篝火缓缓燃烧,火星噼啪。野间寒气深重,火光微渺。
月天清守夜不睡。他看向天空。今夜有月。夜夜有月,只是今夜的月被云气层层遮掩,月光几乎照不下。他叹息一声,想起刚刚月空落问他的问题。
在想什么?
在想月空落不想听到的那个人。
他在想小肆。想小肆到底在哪里。他偷偷问了文离尘与宿断水,他们都说很久没有风随肆的下落了。他没有再问,因为如若他们有心隐瞒,他问不出任何结果。
他忍不住看向左手手背。之前那里有一个消耗灵力的无底洞,他常常一边偷偷使用一边唾弃自己。这下没有了,他感觉更加绝望。
当时就该抓住风随肆,不让他离开!他可以偷偷把风随肆藏起来,瞒过月空落。其他追杀风随肆的人都很好糊弄……他当时就不该相信风随肆!
月天清呼吸声变得粗重。他很快调整过来。
不要紧,他已经为小肆准备好了……
一个很安全的,其他人都不会知道的地方……
只要找到小肆,他们就不会再分开了。
翌日,崇德门众人看见了玉州主城。玉州主城上空黑气缭绕,周遭阴冷,寒风透衣刺骨。
月空落派几队弟子去探查周围,寻找可以休息的地方,他和月天清商议如何进入玉州主城。月空落胆敢如此分散人手,大家莫名心安许多,不再想着戎君和半日玉城,做事去了。
月天清不是很同意他的做法:“这里终归危险。”
月空落笑笑,“人聚在一起反而容易被发现,阳气太重了。不过我想城里的魔饿了很久,他们应该早就闻到人的气息了。”
“那他们为何不出来?”
“我想,”月空落看向玉州主城,笑不入眼,“是那位仙酒不许他们出来,不想引起冲突。”
“有理。但若是我们主动进城,仙酒发现后应该不会客气了。”
“那就要靠你和渺琴音啦。”
月天清噎了一下,“我所过之处,魔都避让三分,我很难不引起注意。”
桀骨的气息太明显,无论是收在剑印还是乾坤袋,周围的魔都会觉得不舒服。先前遇到的两个小魔就是因为桀骨而感到热。
月天清忽而道:“我们打进去吧,趁戎君还没醒。”
“哥哥?!”月天清惊讶于月空落的野心,“太不现实了。”
月空落,“如果输了,我们就不需要隐藏身份,直接进去了。仙酒很可能不会让其他魔动我们。”
月天清沉思,“这是一个办法,但还是太危险了,我们说不准仙酒会怎么做。还是后面再说吧。对了,渺琴音呢?”
月空落回想了一下,“是在休息还是跟着那群弟子一起去了?”
月天清道:“我刚才隐隐听见其他弟子在叫他。”
月空落:“我没听见。怎么了?”
月天清摇摇头,“没怎么,只是我担心他被魔抓住了。”
月空落啧啧两声,“别担心他,一个音修在这里一定如鱼得水。”
是夜。
月天清有点睡不着。
睡在与群魔仅仅只相隔几百米的地方,还是有点太刺激了。他不怕一睁眼看见群魔围观被控制的自己,只怕自己被同门的惨叫惊醒。他翻了个身,唤出桀骨,抓在手里。
他迷迷糊糊想:还是该让他去守夜,两边都能更安心……
噗——
伴随一声轻响,他嗅到迷药的气味。月天清瞬间清醒了,立刻屏息,而后轻轻从乾坤袋取出解除迷药的丹药吃下。
是谁?难道队伍里有魔的间谍?!
他装作被迷晕的样子,一动不动,呼吸平稳。半晌,他听见一道脚步从他帐篷外走远,站住。
又有几道脚步声走近吹迷药的那人。
月天清心想:不对劲,这些脚步声似乎就是崇德门的其他弟子。但他记得守夜的弟子没有这么多吧。
月天清正觉得奇怪,忽而听见一个弟子的声音,“这具尸体搬到哪里去啊?”
月空落怒了,“我叫你们烧掉把灰随便找地方埋了,你们为什么不烧?”
弟子不服,“看他也带佩剑,定然不是寻常流离失所的平民,而是剑修。我们不认清他的身份,就擅自烧掉他,这不合适吧?”
渺琴音道:“他虽然死了,但身上还有魔种‘连心’残留,先处理尸身才好。认身份只能把他的剑挂出去认领了。他的骨灰里也可能有没烧死的‘连心’,你若真的替他担心,就找个容器装他的骨灰,找个地方藏好,待我们离开时再带走他。”
月天清闻言瞪大眼。
为什么处理一个剑修的尸体,要向他帐篷吹迷药?月天清咬牙,握紧桀骨,深呼吸几次,缓缓起来,在背对人声的方向划开帐篷,翻身出来。
他从帐篷后往前看。
月空落、渺琴音、两个抬着担架的崇德门弟子站在远处。可惜他们都背对帐篷,他看不太清担架上有什么。
刚才反对月空落命令的弟子想了想,似乎还是认可了月空落,道:“好罢。是我错怪了你,还望月师兄不要见怪。”
月空落摇头,“你问得对,是我没说清楚。”说罢他侧身给抬尸体的两位弟子让路。
他手中握住的青铜古剑,随着他侧身,完全展露在月天清眼前。
“!”月天清当即飞身过去,一把掀开蒙盖在担架上的白布!
担架上,只有一具白骨套着歪七扭八的黑衣,帷帽的黑纱垂落,被夜里刺骨的寒风微微吹动。尸体的血肉早已被饥饿的群魔和虫蚁吃干净了,骨架不知为何逃过群魔之口。骨架上的黑衣虽然破破烂烂,却是他眼熟的款式。被随意丢在骨架上的乾坤袋,也是他亲手送出的。
过了很久,又好像过了几秒。
“在哪里发现他的。”月天清声线平和,但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嘶哑。
渺琴音也没想到月天清居然醒了。他下意识想把月空落推出去认全罪,但最后没敢多说,而是惴惴不安地道:“其实也不一定是他,万一……”
月天清只执拗地问:“哪里。”
月空落凝眉不语。
刚才与月空落争执的弟子明白过来,对月天清道:“我做了标记,你与我来吧。”
月天清向月空落伸手,“剑给我。”
月空落不动。
月天清没有心思和他吵什么,一手把剑夺过来。待摸到剑上粗糙的锈迹,他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眼泪大滴涌出来,砸到地上。
那弟子带着月天清找到地方。月天清道谢后,抱着风随肆坐下来,坐到风随肆死前坐的位置。
“骗子。”
那弟子还没走远,闻声道:“什么?”
月天清没解释。他感觉他休息一两个月得来的精力又一下全部从他身体里流走,他累得不想动弹一下眼皮。
那弟子也猜到他是在对尸体说话,留下一盏灯后默默走远了。
“说好四方天事了结道侣,现在为什么不结?”
“说好了向我解释,让我等一下,现在怎么不解释?”
“……”
白骨自然不能回答。
月天清真的不想哭,因为哭了没用,遇到问题应该想办法解决而不是哭,但是他现在除了哭还能做什么啊!!!
月天清抱紧白骨,泣不成声。
听见远处传来月天清的凄厉哭声,渺琴音缩起身子,搓了搓手臂。
好惨。
他转念一想,更害怕了:等月天清哭完,惨的就是他了。
月空落道:“其实我一开始不觉得那就是风随肆。”
渺琴音道:“月天清还认不出那是不是风随肆?恐怕风随肆化成灰他都认识。”
何况你不觉得那人是风随肆的话,你还叫我们躲着月天清做什么呢。
月空落看向玉州主城,不解,“风随肆有什么好喜欢的。”
渺琴音道:“喜欢这事,谁说得清呢。”
月空落想起某个身影,头一次认同了渺琴音的观点。
渺琴音:“唉……”
月天清哭了一会儿就停了。他想起风随肆定然不是安然死去的,需要弹安魂送别曲驱散怨气,小心地把风随肆抱起来,准备去找渺琴音。
他一刚要起身,余光瞥见旁边的石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石头里有什么东西正支棱着。
他轻轻放下风随肆,握住桀骨走过去。他用桀骨剑尖划拉石堆,感觉到某种东西的重量比石头轻,更容易划拉动。于是他拿出夜明珠,照亮这里。
两根肋骨混在石堆里。石堆里花白一片,如若不是他刚才坐下,想必不能发现什么端倪。
月天清颤抖着手去拿起肋骨。
肋骨上有一圈黑色的痕迹。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魔没有吃掉风随肆的骨头了——因为风随肆骨头太硬,魔吃不下。
“哈哈哈……”
到底是谁会编出这种冷笑话。
“哈哈……”
月天清转身理开那堆黑色破布,仔细看风随肆的骨头还有没有缺的。
他觉得这个世界太荒谬了。
但荒谬即是真实。
月天清找齐风随肆所有骸骨,从乾坤袋找出两件斗篷,将所有骨头好好包起来。他抱着被斗篷层层包裹的风随肆去找渺琴音。
渺琴音听了他的请求,取琴奏曲。他弹了一遍安魂曲,停了。月天清疑惑地看向他。
渺琴音从风随肆身上收回眼,看向月天清,颤声道:“……没有残魂执念。”
没有?
他居然敢没有?!
什么都不留下,就这样潇洒离去?
月天清难以接受。
“等等!别激动!”“天清!!!”
月天清等了很多次,也忍了很多次,现在他不想等也不想忍了。
桀骨出鞘,剑指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