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些日子,又到了封号大会颁布封号的时候。
崇德门一行人浩浩荡荡推着月天清往封号大会走。今年月天清必定有君子封号,他们要去现场张扬一圈。
月天清被众人拥护着,站在队伍最前方,心道:大可不必……
“过去两载,八十一州齐心协力抵御群魔,力斩戎君。涌现了一大批志士侠客。其封号如下……”
封号大会会长打开长卷,缓缓念出封号。
台下座无虚席,掌声如雷鸣般未曾停歇。无静有凡静静站在角落,看向月天清。
师兄,我已尽力了,希望你能高兴一点。
半年前。
无静有凡夹着那张写着预备封号的纸条,对封号大会会长道:“真的不可以?”
“封号大会没有为死人封号的先例。”
“哎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开个先例又怎么样呢?您说是不是。再说,如此高尚之举,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封号大会会长转身看这笑着的无静有凡,最后叹息,“他不会接受你的好意,反而还要怪你,问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无论凡人还是修仙者,都是这样的。”
无静有凡相信月天清不会怪她,追问道:“所以说是可以的吧?”
会长不知道再怎么拒绝她,终于道:“随你。”
“好嘞,谢谢老头。”
封号大会会长终于念到长卷的尽头,最引人注目的封号就要来了,“接下来,是君子封号。”
众人屏息。
“崇德门月天清,字太清,封号为太清君子。”
众望所归,崇德门众人为月天清欢呼鼓掌。满场修士都知道是月天清最后一剑斩杀戎君,他们也为月天清鼓掌。
单融冷怅然:“终于拿到了啊……”
徐存揶揄道:“太清君子,记得请客啊。”
这个君子封号真的来得太晚了,月天清和当年的自己心境截然相反,心中百感交集,喜悦只是其中小小的一缕。
月空落:“别不高兴了,开心点。再怎么说,拿到封号是好事啊。”
但是封号大会会长居然还没念完。
座下有人心道:还有人比月天清的功劳大?排在他后面?
“生死殿风风,字随肆,封号为快哉君子!”
满座皆惊。台下众人死一般寂静。
良久,有人低声道:
“风随肆……”
“居然是他……”
“这样说,他真的和戎君没有关系……?老夫……”
脸色最难看的是月天清,他喃喃道:“为什么不在他死前说?为什么……如果在那之前,是不是他就不会死……”
徐存让他冷静一点,但月天清难以冷静,他颤抖着低声说了什么,引得周围所有人侧目看他。
无静有凡遥遥看见崇德门一众人站起来围住月天清,脸色都变了,劝他拉他,月天清却推开众人离开封号大会现场。
糟了,她好像好像办坏事了……
她还想挤过去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却突然听见一声惊雷。
晴空霹雳,雷声仿佛在她身侧炸响。无静有凡感觉自己的左耳在这瞬间聋了。
她惊愕扭头,看见封号大会会长倒下。她再顾不得月天清,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扶起会长,“老头!!!”
会长还有一口气。
无静有凡大吼:“来医修救人啊!!!”
前来听封号的修士都还沉浸在风随肆被封为君子的震惊里,没人搭理她。
无静有凡哭着高声喊:“医修!没人看得见有人被雷劈了吗?!!”
几位医修终于回过神,互相对视几眼,半晌,其中一人惊愕地看着她,“道、道友,你怀里没人啊,刚才也没打雷啊。”
会长依靠在她怀中,虚弱道:“天道降谴,我在他们眼里,已经‘消失’了。”
无静有凡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这样做没有错……”
封号大会会长的身躯渐渐变得透明,“天道的观点与你不同。其实我做会长这么多年,见过太多偏见害死人的事。风随肆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早已变得冷漠,觉得无所谓,就算众人洋洋得意以为自己杀掉恶人,其实杀了救他们的人,我也觉得他们如何,与我无关。
“但是想起他当年桀骜不驯、不知愁滋味的样子,我不忍心啊。大家都说君子越来越少,这怪谁呢,怪我们的冷漠吧。”
无静有凡看着他渐渐消失,泪眼模糊,“老头,别说了!”
会长道:“无所谓,我已做了我想做的,天道大怒又如何呢。有凡,你也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不要再留在封号大会了。这里不适合你,他们和之前的我一样,毫不在意。”
话落,会长消失了。就像一阵风融入空气,再没人知道他存在过。现场除了无静有凡,再没有任何一个修士注意到这一切。无静有凡感觉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慈爱的会长。
两日后。
无静有凡没找到会长留下的任何遗物,最后带着自己的手稿,沉默地离开封号大会。
她走到门口,一个执事叫住她:“封号大会所有事都不能说出去,否则……”
无静有凡怒道:“否则?”
那执事笑道:“你见过的。”
无静有凡从未如此痛恨这群同事。她握紧美君,冷哼一声,离开。
她没有先回到崇德门,而是和月空落他们一起去找月天清。据说月天清失踪前精神状态非常糟糕,她害怕月天清出事。
客栈内,月空落见她来了,指着地图道:“玉州温府,乐州温府,崇德门,青锋剑山和月家都没找到人。”月天清经常待的地方就那些,那些地方没有,只能在八十一州详细搜查。
几人碰运气,从玉州找起。
万幸他们运气不错。在玉城外几十里一个小镇的茶楼里,他们找到了正在喝茶的月天清。
月天清居然是一副和平时相差无几的模样,面对他们的关心,只淡淡回应:“我说了我会自己回崇德门。”
月空落:“谁能放心你?”
月天清不回答。
无静有凡想问:师兄你真的没事了吗。
虽然月天清看起来和平时差不多,但说不定已经崩溃过了。
忽而,旁人的议论引起几人的注意。
“风随肆是君子?真是笑掉大牙!”
“这次封号有问题吧?以往都不给死人封号,今年给风随肆封号?风随肆这封号怕是来路不正。”
无静有凡心里咯噔一下。
她正要开口阻拦,身侧一道声音就道:
“确实啊,君子封号真是笑掉大牙,风随肆也真是搞笑。为什么搞笑呢,因为他为了某些人而白白送死。而他救错的,就是你们这群人。
“你们这群人平生最大的本事就是搬弄是非,不多说两句,就要变成哑巴。说闲话的时候你们才活着,需要为了大义牺牲时,再不见你们中有谁挺身而出。越没用,越爱说,说得自己飘飘然,好似批判别人就能提升自己的地位;好似八十一州所有事你们都了如指掌,无所不知,而别人呢,都是没有先见之明的蠢货。假若八十一州真有一门靠说话修炼的功法,拿给你们,你们不消一年便能飞升了!
“倘若你们真有什么真知灼见,怎么不自己找地方躲戎君,又或者去指出戎君的弱点,让修士去打呢?因为你们屁也不是!除了说话,其他什么也不会!!!”
众人皆被这长长的一段震慑住了。
茶楼一时安静极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认出月天清,突然有了底气,出声道:“太清君子,我们说不过你。但是说我们一点用没有,也太过分了吧?你们修仙者高高在上却不是真神仙,你们吃的穿的,还不是我们做的?!”
月天清哈哈尖笑,右手微张,“说得好像我们非你们不可。如若不是各个门派家族保护,你们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在这乱世花!”
文离尘无意看见月天清手上动作,知道月天清想召剑出来,暗叫糟糕,连忙去把月天清的手按下。
旁人见了文离尘动作,意识到月天清还想动手,后退几步,高呼:“他居然要杀我们!就因为几句话!他就要杀我们!”
月天清被文离尘按住,嘴上不松口,笑着高声骂道:“几句话是而已,几剑也是而已!从今往后,再说闲话的时候,小心你们的命!”
那群人忙不迭从茶楼门口逃跑,好些人在门槛处摔了个狗啃泥。月天清犹嫌不够,大笑,“活该!按你们的话说,遭了天谴!”
月空落也去拦他,“天清!天清!不要再说了!崇德门的名声……”
月天清听见他的话,再也不想忍了。他握紧拳,狠狠挣开月空落和文离尘的束缚,“滚!!!”
无静有凡站在后面,嘴唇开合想说什么,但还来不及开口,月天清就燃掉传送符咒跑了。
月天清也不知自己被传送到了哪里,总之,他才一出来,就开始大吐特吐。他老早就想骂了,这狗屁的传送符咒,每次用完都晕得要死。
他休息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他一偏头,一道亮光闪过他的眼。月天清抬头一看:眼前居然是南州著名的玉湖。
明月下的玉湖,波光好似在他心头荡漾。
他忽而落下泪来,“即便我像泼妇一般骂街,颜面尽失,又能改变什么呢?”
良久,月天清感觉到一股灵力波动——看来是月空落和文离尘追上来了。
一道人声打破他的思绪,“师兄。”
原来追来的是无静有凡。
月天清不为所动。
无静有凡递给他一条湿润的手帕,“师兄擦擦脸吧。”
蹲在草丛的月天清接过手帕,擦脸。
无静有凡站在他身后,背手道:“师兄下次再遇到这些,叫我去吧,我保证吵得他们心服口服。”
“……不会有下一次。”
“那我现在就去找他们,师兄看我和他们再吵一次,我非得让他们道歉不可。”
但其实最重要的,不是吵赢没有。
月天清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抖抖身上的草叶,“是我失态了。”
无静有凡明白月天清的逃避心理,不打算揭开他伤疤。她侧眼看向玉湖道:“没事的。”
一场闹剧后,两人共赏这玉湖美景。
月天清想:也是一种缘分吧,随便用的传送符,居然把他送到这种风光优美的地方。
他不知道,曾经有许多人在走投无路时,被传送符送到南州玉湖。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神”的仁慈。
蓦然,月天清的视线从玉湖和明月上转向无静有凡,“小肆的封号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