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随肆接过话头：“所以你找到办法了？”

“也不算办法吧，只是进行了一些尝试。因为这个世界是祂创造的，所以我问祂世界上还有没有其他的神和他们的世界。祂说有。我就去其他神创造的世界看了看。”

风封坐在云气凝结成的沙发上，端起自己的冰可乐，优雅地咂摸一口，“在地球，受到扶贫政策启发，我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找一个能量密度比我们这里高，或者能量富有的世界，向那位神借能量。”

月天清很敏锐地指出问题所在，“说是借，八成有借无还。”

“对啊，所以说是扶贫嘛。而且依照能量守恒定理，祂的能量本来就会耗尽，八十一州本来就会湮灭。这个问题根本没有解决办法。和制造永动机一样。”

月天清虽然没有听懂“能量守恒定理”“永动机”是什么意思，但是看着风封的态度，似乎……

“祂也不打算坐等八十一州毁灭。”

风封喝了一口冰可乐，舒服地打了个嗝儿，“在我的劝说之下，祂终于决定去找他的同僚们——其他创世神商量一下。然后由我暂代天道一职。”

月天清点点头。

他的问题基本已经得到解答，虽然还剩一个问题，但是听了祂和风封的故事，回想自己目前经历的一切，月天清觉得自己不需要答案了。

于是他向风封一行礼，准备告辞。但是风封抓住他的手，“怎么，这就想走？”

月天清不解地眨一下眼：“我此行只为解惑，疑惑已解，我自然就要回去。”

风封微微一笑，“听故事不给茶钱？”

月天清看着风封的笑容，心中大感不妙，风封应该不差钱，那么他就是要求别的事情……

“留在这里帮我啊！祂整天做的事情居然有那么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月天清回想起自己才上来时看见的场景，终于明白为何风封会接下他的誓言——原来是要找他做苦力。

月天清和风随肆商量一番后最终同意帮助风封，直到祂回来。只是他们要不定时回到人间，不能一直待在云山。

……

无静有凡离开八十一州后不久，云山。

看见穿着奇装异服，鼻子上架着两个铁环的风封，神冷冷地开口，“你去哪里了？”

风封这才发现自己忘了告诉创世神他去地球的事，一时只得干笑：“哈哈哈……你说还有其他神创造其他世界，所以我就试试去他们的世界，看看能不能找到办法。我觉得你可以去找……”

神不想听他说办法，大怒道：“你是不是用的置换？！！之前星辰中央两位执行者过来，我以为他们要关停八十一州！结果他们只是带走了一道异魂！”

风封恍然大悟：“我说我怎么上一秒还在公司谈合同，下一秒就回八十一州了，原来有人管啊！”

——他是装的，他被执行者拉到星辰中央，还被执行者骂了一通。大抵是回溯时间花了多少多少能量，而他违反了子世界管理法一二三四五条云云，风封以为自己还要被罚得魂飞魄散，遗嘱都想好了，没想到祂们只是口头教育了一番，就把他丢回八十一州。

可能是因为事情实在太大，灭了他也无济于事，只好把他丢回来。

神被气得不轻。

风封摸摸鼻子，道：“我也算为那道异魂做了一件好事啊，她在地球本来快死了，我和她一换，她不是多活这么多年？”

“……”

良久，风封道：“祂们没难为你吧？”

神哼了一声：“祂们讲道理。”

风封装作没听懂神的言外之意，继续自己刚才的话题，“我去的那个世界叫地球，他们不是由神供给能源，而是一颗名叫太阳的巨型能量体。”

神摇摇头：“无论有多大，都会耗尽的。太阳和神都一样。”

风封见神的神色低沉，劝祂：“不管八十一州最后会不会消亡，你总不希望它在你力所能及的时候消亡吧？你要不还是去问问其他创世神，他们是怎么处理的吧？”

祂沉默许久，最终点点头。过去风封不是没提过这件事，但是祂一直没同意。

风封：“那我在这帮你守着。”

“嗯。不过——”祂拖长了调子，一句一句点明，“‘不老君不过言空’‘有幸窥得真天意，勿要轻易语凡人’你真是把什么该说的什么不该说的都说尽了。坐在这里不可以再说这么多。”

面对此方天地唯一真神的不悦，风封扶了扶眼镜，笑道：“我这是为你减轻压力呢，若不是这首寻仙道，不知道多少人争破头也要上来。”

神嘲讽道：“某人当年可是争破头的那位。何况，还是有人想上来的，比如那个月天清。”

“有的人就是不想活得稀里糊涂，让他知道也不是坏事。虽然不能成仙，但是‘不负当年入道缘’嘛。”

……

在去星辰中央的路上，创世神回想他创造八十一州的过程。

最开始是听说别的神说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很有意思，所以祂也去了。他将八十一州造了好几层，由最大的下界支撑中间的中界，中界支撑上界八十一州。

原本他希望将所有力量注入下界，能量从下界一层层地流入上界，自己在上界取回能量。但发现祂自己根本无法从上界取回和原来一样多的能量。于是祂将下界中界的大小减为八十一州的大小，同时向三界倾注能量。

后来他又试过其他办法，但是无论如何，祂皆不能取回自己给出去的所有能量。

祂曾尝试选一些人类出来，替自己做事，让自己专注于八十一州的能量问题。但后来他发现那些人类做事偏心，老是替自己的家族门派谋求利益，扰乱世界运行。只好作罢。

但这样又造就另一个问题：若是无人飞升，那群凡人便不相信祂了，到处叫嚷“天下无神”。

原本不信也没什么，但好死不死，祂之前对自己太自信了，选择的收回能量的办法就是凡人信仰祂，向祂祈愿。

情急之下，他把人间闹得凶的人都送去地府轮回洗掉记忆。后面还有再发现“天下无神”这件事，他便把人叫上云山封口，这就是人间谣传的请仙贴。

想起月天清的怒问，祂忍不住想：难道我坚持这么久，全是错的吗？

可是祂不坚持的话，那些人儿不仅会永远失去亲友，还会永远消失，以后也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那才是彻底的完结吧。

远远地，祂看见了那群星星簇拥着的地方、祂诞生的地方。

——众神之地，星辰中央。

祂越过许多道由细碎星子凝聚成的流线，来到神们最常去的休闲场所。

这里简直是个茶馆。神们正喝茶，打麻将，打牌，下棋，聊八卦。什么主神虚无的女儿羽灭从下界回来就直接管理执行者呀，羽灭身边有两个天诞神为她神魂颠倒啊，掀起叛乱的生有居然没被处死，虚无是不是在念旧情呀……

祂看着大家各做各的，有些尴尬，便走到一位过去认识的，性格比较外向的神身边，对祂道：“你好。”

那位神果然外向，看见祂的衣角就抬起头，对祂笑道：“你好，榆光。怎么回星辰中央啦，不是一直待在你创造的小世界吗？”

用地球的话说，榆光是个i人，死宅，恨不得一个神在祂的小世界待一辈子。今天祂怎么舍得来这里了？

榆光庆幸对方愿意搭理自己，忙不迭开口：“我的世界在运行上出了些问题，我来问问诸位有没有办法。”

周围几个乐于助神——爱凑热闹——的神闻言便立刻围过来。待听完榆光的问题，其中一位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祂的语气十分轻松，还带着些许不屑和轻蔑，“就是世界走到尽头，马上要不行了。”

榆光听这话的意思，觉得祂似乎也遇到过这个问题，便问那位神：“这要怎么办呢？”

“把力量抽走，收回能够收回的力量。之后还想再造一个世界得向执行者打申请，羽灭现在管事，祂不许我们乱来，好多事情都有规定，连我们赌骰子都要管。”祂的语气充满对羽灭的不满，显然是被羽灭抓到罚过。

榆光未曾见过羽灭，没有就此说什么，不死心又问了一次：“除了放弃和继续提供能量，没有维持世界继续运转下去的办法了吗？”

另一个神闻言哈哈大笑，“这个问题的答案连主神虚无都不知道呢，我们又怎么会知道？”末了，祂劝道：“还是快些把力量收回来吧，不然后面就全没了。”

榆光其实早就知道大家会这么说。但他真的不甘心，简单道谢后，榆光离开此处。

在祂走后，众神将榆光谈论一番，便又各回各位，喝自己的茶，打自己的牌。谁知道榆光这番强撑是为了什么？能量是一个神存在的根本，若是用完了能量，这个神便会消散。榆光为了一个小世界，居然要把自己的所有能量都赔进去。

榆光去找昔日好友。但好友从诞生起便一直在星辰中央做事，没有创造过世界，帮不上祂。

两神叙旧，榆光忍不住絮絮叨叨说起在八十一州发生的一切，吐槽那群他创造的小人儿总是不自量力，即便知道自己会死掉，也还是想要飞上天一睹祂的真容。

“因为他们是你创造的啊，”好友笑着说出其他神的心里话，“你就是倔得要死，一个人抗万亿年也不开口请人帮忙，那群凡人自然和你一样，明知死路一条，也还要飞升。任何生命活一场，不探索什么东西，就是白活吧？”

榆光不语。

好友见榆光沉默，便把话题扯回去：“我提个建议，你去找执行者吧，祂们懂得最多。”

榆光鼓起勇气去了执行者办事处。

祂刚好遇到从八十一州带走异魂的两位执行者之中那位淡然的女神。祂扫了一眼榆光，问祂所为何事。

榆光看见祂桌写着名号职称的小牌，心道：原来这就是主神虚无的女儿啊，而后硬着头皮表明来意。

在榆光讲述的过程中，羽灭始终端着茶杯不急不忙地喝着热茶，眼睛看向虚空，似乎是在思考，也好像是根本没有听榆光讲了什么。榆光更加紧张，说到后面都有些舌头打结。

最后，羽灭听完事情的经过，淡淡道：“世界的消亡很正常，你强行支撑八十一州才是逆天而行。而且这是你创造的第一个世界，经验不足导致的问题必定数不胜数，没有挽救的意义。”

“可是、可是那是我的世界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寂灭！”

“不管你再如何拼命，八十一州早晚会消亡的。及时停手，你可以保有更多力量。现在的你，比这里任何一个神都要弱。”羽灭没有直说再这样下去榆光迟早会消散。

祂想起那些神的嘲笑和轻蔑，想起风封的话，想起八十一州即将干涸的能量道……终于忍不住提高声音，这是他第一次对别的神大声说话。

祂好像是在对羽灭说话，也似乎是向着那个创造出自己和星辰中央的神嘶吼，宣述自己这万亿年的不甘。

“或许你们都觉得很不值得，但是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很重要！虽然它不能带给我任何东西，甚至还要花费我许多能量，但是能量本来就是拿来花掉的，我愿意将我的能量、我的生命交付于此！我希望它存在下去，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只有我还有一点力量，我就不会放弃！

“虽然它一点也不美，构造奇怪，底层规则粗笨，甚至很多生物根本不知道我为它们的存在付出了多少，但是我就是想要看着它们诞生，成长，繁衍，欢笑，哭泣，在那片世界好好活着。我没有精彩充实的生活，它们就不能拥有吗？！！”

祂爱这个世界，祂愿意抱着这个世界，静看那些生命如何欢欣，如何悲歌，如何从渺小的一个个体，变成欣欣向荣的一大群，又如何从遍布山川的庞大族群，到族群最后的一个生命体结束生命。

或许在其他神看来，创造出世界只是为了拿出去炫耀自己的审美，炫耀自己对力量和规则的掌握，炫耀完后便可丢在一旁，再也不管，就像一个玩具。

但是对祂来说，那是自己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它陪伴祂度过万亿年的虚无和黑暗。

祂原本只是星辰中央最不起眼的一个神而已，不是什么高贵的天诞神，也不是维护子世界安宁的执行者，放在神堆里都不会被注意到。

但是，因为八十一州的存在，祂的存在变得格外有意义。

而这种意义是双向的——祂需要八十一州，八十一州也需要祂。

羽灭听完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