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淡雅的花香盖过医院浓郁的消毒水味，飘进午睡已醒正在装睡的顾知北的鼻子里。她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偷瞄，看见站在病床边的江栩然正将一束鲜花插进床头柜上那个玻璃花瓶里。
“要吃水果吗？”还在打理鲜花的江栩然没有侧头看就知道病床上的人已经醒了，用一贯温柔的语气询问顾知北。
“吃！”顾知北自己掀开上半身的被子，像个乖宝宝一样坐在病床上。一双狗狗眼闪着星光兴奋地盯着江栩然。
打理好鲜花后，江栩然侧头朝顾知北浅浅微笑，然后转身去旁边茶几的果篮里挑水果，顺便问了下顾知北的想法：“今天想吃什么？有砂糖桔、雪梨、车厘子，哦对了，还有苹果。”
“不要苹果，要吃车厘子。”顾知北跟小孩子一样双手抓着病床边的护栏努力往果篮的方向看。
江栩然适时回头，微蹙眉提醒她：“乖乖坐好哦，不然就没得吃咯。”
“好～”顾知北很听话地坐回床上。
确认她没有再做出危险动作后，江栩然提着一篮子新鲜车厘子打算去洗手台边用清水冲洗。偏在这个时候有人叩响了病房的门。她原本以为会是这个点定时来给顾知北换药的护士小姐，但打开门后却看见一身警服的王旭和另外一位年轻女警官笔直地站在门口。
“抱歉打扰。”年轻女警官先向江栩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后立即说明来意，“我们是市局刑警大队的，关于前几天华霖县温泉酒店的案子还有些细节需要向顾知北小姐询问一下。”
“好的，请进吧。”江栩然说着微退身让出一条路来。
病床上原本悠闲地偷刷手机的顾知北看见警察的瞬间就变了脸色。她迅速收好自己的手机正襟危坐，等待那两位警官在自己病床边的椅子上落座。与此同时，江栩然将装满车厘子的篮子放到一边，先礼貌地为两位警官端来热茶。
“谢谢。”王旭和年轻女警官先后接下江栩然递过来的茶水，又都放到旁边的茶几上。
紧接着，年轻女警官打开了一个黑色封皮的记事本准备记录。王旭则开始询问顾知北一些与案件有关的情况。
“请问顾小姐你是怎么被李晖弄到他所租住的温泉别墅的？”
顾知北稍微回忆了片刻才回答：“我记得自己好像是被迷晕了。当时我追着温衡到了酒店餐厅的厕所，看见一个可疑的清洁员推着清洁车从男厕所出来。然后我就追了上去，那个清洁员故意用清洁车下面藏的大箱子吸引我注意力，接着他的同伙就用沾了迷药的手帕将我迷晕了，至于之后的事情……”顾知北忽然停顿，双手捂着头仔细回想。
王旭和年轻女警官也不急着催促她，耐心等她慢慢想。
思索了片刻的工夫，顾知北的脑子里突然灵光闪现。
“是箱子！他们应该是把我装进了箱子了！那应该是个空箱子！”顾知北的情绪格外激动。因为这一点是她之前未曾设想过的角度。而且这同时也能够很好地解释她完全失去意识之前隐约感受到的那股难受的逼仄感。
“如果是空箱子的话，那么这一切事情倒也说得通了。”王旭单手撑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什么意思？”顾知北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紧蹙眉头盯着王旭。
和身旁的年轻女警官简单交换眼神后，王旭才开始给顾知北解释：“根据乔小姐的陈述与李晖那两位小弟的供述，温衡和李晖事先就有联系，他们自导自演了这一处绑架的事件，然后温衡那天也是故意去找你们透露这件事情的。他们利用匿名邮件让我们都误以为对方的目的是温衡，但是事实上是你。”
“我？”顾知北难以置信。因为她一个人先追上温衡只是个意外，所以被迷晕带走也只能是个意外事件。
王旭的视线又转移到江栩然的身上，“又或者说是你们。你、林南、江栩然，只要你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落在他们的手里，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一大半。”
“什么目的？”顾知北追问。
王旭犹豫了一下，“绑架勒索和……奸杀。”
“什么！？”顾知北吃惊得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
可是她明明记得她跟乔淼逃出桑拿房之前那两位小弟的对话里提到了李晖不准他们碰自己来着，那为什么还会以奸杀为目的。
静静站在旁边的江栩然看顾知北脸色陡然变差了许多，误以为是这次谈话勾起了她某些不太好的回忆，连忙走过去坐在床边轻握住顾知北的手。
“已经没事了，顾知北。”江栩然安慰她。
顾知北用温柔的笑回应她的关心，“我没事。只是王警官的话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嗯？哪里奇怪？”王旭敏锐地追问。
顾知北实话实说：“就是我跟乔淼从桑拿房逃出来的时候听见那两位小弟说李晖不让他们碰我们的，那他们的目的怎么还会是奸杀我们呢？”
“不是李晖，”王旭停顿了一下，犹豫的嘴唇最终还是动了动，“……是温衡。李晖他们只负责将你们都运送到那栋温泉别墅里。温衡跟他们约好事成之后会给他们一大笔钱。李晖的小弟还供述说他们一贯就是干这种帮富家公子拐漂亮的女人到酒店之类的事情，而且最近因为某些事情他们正好很缺钱。”
“那温衡你们抓住了吗？”顾知北着急地问他。
她记得警察进来之后没多久就找到了她和乔淼，随后医护人员将她们带上了救护车。所以她没看见温衡被带走的场景。
“嗯，还在审问中。”王旭话锋一转，开始下一个问题，“关于温衡用刀刺杀李晖的事情，请问顾小姐是否看见李晖之前对他有暴力殴打甚至是可能伤及性命之类的举动？”
“确实有殴打，好像还用刀划伤了他的脸。”顾知北点头。
“那你有没有看见在这个过程中周雨拿刀捅刺李晖？”旁边一直做记录的年轻女警官忽然抬头插嘴。
“……”顾知北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她不知道她的回答会不会影响到周雨行为在法律上的判定。同时，她也害怕自己说了错误的回答从而让周雨受到更多的伤害。而且时至今日她都无法忘记那时身心具损的周雨举起水果刀刺向李晖后背的场景，失魂落魄的绝望与难以遏制的愤怒都出现在那张美丽又破碎的容颜上。
或许是看出她的纠结，王旭又多说了一句：“如果不想说出口，你也可以用点头摇头来回答这个问题。”
“抱歉，我当时没看见。”顾知北最后还是选择撒谎，并且装出一副疲倦的样子缩回被窝，“不好意思，我有点累了，接下来的询问能不能换一天？”
听见顾知北这么说，王旭和年轻女警官也不好再继续打扰，毕竟她还是个病人。
“其实相关证据也查证得差不多了，如果后续还有些需要查证的地方，还希望顾小姐能抽出时间配合一下。”王旭说完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江栩然，“这些东西是周雨托我转交给你们的，顺便澄清一下由于她当时是处于被下了精神控制类药物之后的无行为能力状态，所以她的行为大概率是无罪的，也早已经被放出去了。如果你们出院之后有空的话，不妨去看看她或者多约她出去玩玩。”
“好，我们会的。王警官也辛苦了。”江栩然接下信封，同时亲自送他们出去。
等江栩然送完人回来的时候，顾知北发现自己的老妈萧如沐也紧随其后走进病房来。
优雅美丽的萧如沐女士似乎新做了一头大波浪卷的发型，一身深紫色的高定商务套装和她耳朵上那对格外耀眼的紫水晶耳环交相辉映。精致妆容上那副深黑宽大的墨镜让她身上的那股不严自威的感觉更强了几分。
“顾知北，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开始胡闹是吗？”萧如沐摘下墨镜，一脸严肃地盯着顾知北。
“对不起妈妈……”顾知北从小就很害怕生气时候的萧如沐。更何况这次萧如沐的脸色黑得吓人。
“对不起？我看你是要吓死我！我走之前对你千叮咛万嘱咐，你全都当成耳旁风了是吧！”刚在美国落地又赶飞机回来的萧如沐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骂着顾知北，身体却很诚实地去翻阅她床尾的病历单。
好在上面写着她伤口的感染不严重，只需要观察一两天就能出院。
“对不起嘛……”顾知北委屈巴巴地嘟起小嘴。
“再敢有下一次你试试。”放下心的萧如沐仍旧气不过，用手指轻轻推了下顾知北的额头，“我迟早要被你这个臭丫头吓出心脏病来。”
“不会有下次了，我保证。”顾知北对萧如沐发誓。
看着她这么信誓旦旦的样子，萧如沐轻叹气亲昵地把她揽进怀里摸摸头，“绝对绝对不可以再有下次了，我的宝贝。”
“嗯。”顾知北乖巧点头。
恰好这个时候江栩然洗好了那篮车厘子装进陶瓷碗里端到这对母女面前。
“阿姨先吃点车厘子吧，热茶得稍等一下，茶壶里的水还没开。”江栩然将车厘子的碗放到顾知北病床的桌板上。
萧如沐侧头看向江栩然，眼中神色复杂，犹豫的神情最为明显。
“这些天一直都是江小姐在照顾你吗？北北。”萧如沐明明看着江栩然，嘴上却问的是顾知北。
顾知北赶紧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准备死命地在自己老妈面前夸赞江栩然：“对啊对啊，妈妈你也知道我们家这些天就我跟奶奶在洛陵这边的老宅嘛，元宵节也快到了，我没敢让奶奶担心。这几天都是姐……呃，那个江栩然……”
“你可以叫她姐姐，没关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了解到你们这个圈子似乎都喜欢这么叫。”萧如沐依旧盯着江栩然看。
顾知北接着上一句话继续说：“姐姐从早到晚陪着我，整晚整晚地留下来陪护。每天不仅准备一日三餐，还会给我准备各种水果……”
但萧如沐没有让她叭叭完，用清嗓子一般的咳嗽声打断了她的话。
“非常感谢江小姐这几天对北北的照顾……”萧如沐说着眉头又微微皱起，话音落了片刻才缓缓续上，“如果不嫌弃的话，今年就来我们家一起过元宵吧。”
“诶……”江栩然没想到萧如沐会主动邀请自己。
“不愿意么？”萧如沐难得笑着跟人开玩笑。
“当然愿意……”替自己老婆抢答的顾知北看见萧如沐递过来的严肃眼色又多添了个小尾巴，“……吧。”
“谢谢阿姨的邀请，我会准时到场的。”江栩然露出温柔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似乎这个笑容让萧如沐很满意，“不用那么拘谨，什么准时到场的，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家庭团聚，也没有什么外人在。你跟北北也不用一整天就跟我们呆在一起，那样对你们年轻人来说也太闷了，只要晚上记得回来赶晚饭就行。”
“好的妈妈！”顾知北像个得到心仪已久的玩具的小孩一样兴奋地抱住萧如沐。
萧如沐却一脸嫌弃地把她推开，“老大不小了，怎么还像个孩子。”随后她又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江栩然继续对顾知北说：“难道以后成家了也这么小孩子气？小两口过日子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人家对你好，你也要对人家好。”
“那是肯定的。”顾知北冲江栩然笑得像个温暖的小太阳。
“妈妈也相信我们北北是个说到做到的好孩子。”说完萧如沐站起身，同时婉拒了江栩然准备递过来的热茶，“我去医生那里问问北北什么时候能出院，如果今天可以的话，我等会就直接给她办出院了。”但其实她的真实目的不过是给这对小情侣更多的独处时间。
等到萧如沐出门后，江栩然先收拾完那几杯招待客人的茶水，然后才从外套口袋里拿出刚刚王旭递给她的信封回到顾知北的病床边。
“姐姐辛苦啦～”顾知北给江栩然投喂了碗里最大的一颗车厘子。
“挺甜的，好吃。”江栩然给出简短的精评。
“那我也要尝尝……”话音未落，顾知北突然凑近吻上江栩然的双唇，恰好吃到她午睡醒来刚补上的新口红。脸贴脸的距离里，顾知北闻到一股格外清新的柑橘香味。
几秒缠绵之后，被推开的顾知北意犹未尽地抿了下嘴唇，目光依旧落在江栩然微红的脸上，“你的新口红好香，我也要试试。”
“不要闹了，说不定护士小姐马上就进来给你换药……”江栩然的嘴像是开过光一般，话还没说完，门外就响起那位护士姐姐的声音。
意料之外的是，李奕涵提着果篮跟在护士的小推车后面一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