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进屋倒水去了。
卫通看着有趣,“她们都说姑娘是在等你男人,不想天下真有这等古怪之人。”女子白了他一眼,“不是我男人,是我师弟,男人嘛,总要泻火,他不肯同我,也拦不住他同别人。”卫通愣了好一会儿,半天没理解出女子的意思,女子见他呆愣,大笑,“天下间三妻四妾的男人多的是,这算什么负心,他出来消遣,又没把人往家里带,他从来都敬我爱我,就这贪嘴的毛病戒不掉。”卫通见她眼眸清亮,言语又有些愚昧、轻佻、不识俗务,一颗赤子之心任人黑白,不禁哀从心起,他幽幽道:“你可知这一巷子的娼妓何来,她们有的是被家里人买来,有的是被拐来,有的是从牙子手上买来,没有一个是自愿身处此地,不从规训的,就会关在柴房,一天三顿毒打,不给吃不给喝,直到愿意接客,她们不同教坊司的女伎,不需学习歌舞等沽名钓誉之物,只需赤身躺在床上,接一个又一个客,你若没了这长鞭和佩剑,无反抗之力,焉知与她们有何不同,一男子若真的敬你爱你,他同样会敬爱其他女子。”捧水而来的妈妈听此荒唐之言,不觉女子行径古怪,只觉说出此话的男子才真正古怪,“大爷从哪儿来,我们风月馆可没有逼良为娼的事,你可别在这里为人耸听。”柳巷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卫通也知自己失言,未免遭祸,便讪讪然离去。
独水雾站在原地,呆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至天黑,月亮高高挂起,李刀才从风月馆出来,不知他是操劳过多还怎的,额上都是汗,衣衫也不整,耽误太久,一出来就叨扰:“对不住了,姑奶奶,昏了头睡了过去,那妈妈也是,也不让人喊醒我,你等久了吧,走,回家给你做好吃的。”去拉水雾,却见她不动,“真生气了?你若气我,我给你打一顿,夜深凉了,快别在外头站着。”说着还脱下外衣给她披上,再拉她手被她一巴掌打开,自个走了,李刀紧随其后,好话说尽。“李刀,你当真敬我爱我?”李刀当即指天发誓,“天地良心,我除了这档子事何事不依你,你让我不做那买卖,我就没做了,你让我不报仇,我不也放弃了,这不难得来此处,也就这里有这风光,教坊司那些地方哪是我这个平民能进的,这不来耍耍,我就一时贪玩,我保证,明天我们就上路,直接去雍州,哪儿也不停了。”
良久,水雾硬挺的肩膀终是松下来,“好。”
第二日卫通再来,已不见水雾身影,春娘见他很是戒备,“大爷怎么又来了,可要进屋,咱馆里什么样的姑娘都有,保您满意。”卫通道:“昨日站门口的姑娘没来?”春娘嗤笑,只当他昨日胡言乱语是为了引起人家姑娘的兴趣,“她男人都不来,她来做什么。”卫通没想到就此错过,“妈妈可知道他们住哪儿?”他取出一锭碎银给春娘,春娘看了一眼没接,“都是来消遣的,哪管他住哪儿,我可不知道。”卫通见她既不接银子也不找伺候的姑娘问话就断言,便知其中必有隐情,不再打听,“说的也是,那劳烦妈妈留心,他们若还来,便说是故人。”春娘这才接过银子,满脸笑意,“好说好说。”
接连几日都没有李刀的身影,最坏的是,蛛网收到薛爷死掉的消息,一场大火烧了薛爷的庄子,薛爷死在大火中,李刀原本应是只打算防火掩人耳目趁乱杀薛爷,谁知秋风一刮,火焰漫天,庄子的人在救火时,被薛爷平日的仇家趁火打劫,一家上下百来口人无一幸免,这账全推到流水剑客头上,也只有蛛网查到端倪。
卫通终究是没来得及劝阻李刀,两年多过去,李刀的偏执越甚,如果当初他让李刀去拜师,他是否就不会徒增杀孽。
听说朝廷再次派兵来苏州镇压白氏,这次不知派的谁,收到风的人为避祸都出城去了,白氏加重了城防,大肆征兵,卫通已安排当铺的人尽快撤离,自己留守最后,直到所有谍报撤出。
街道上人心惶惶,卫通路遇小巷,见几个老乞丐竟在欺负一小孩,他本不欲多管,奈何忍不住停步。
“南爷,何苦为难一小孩。”老乞丐停手,“哟,卫小爷,不是我们欺负他,是这小孩不懂规矩,竟没拜门认宗就敢在这街上乞讨,我们也是教教他,换作别人可不是打一顿的事。”卫通撒了一把铜钱给他们,“行了,南爷,您是有眼力的,这小孩虽只着内衣,但看织艺不是乞儿,兴许是跟家里走散的,入不了你门。您看,我把人领走,不碍您生意,如何?”老乞丐掂量铜板,想了想,“不想留的人咱也留不住,既然卫小爷您开口,咱乐得做这人情,只不过这小孩是个哑巴,问不出话来,世道乱了,您何苦还带个累赘。”说罢散去。
卫通走到小孩身前,将人扶起,细声道:“你还记得家在哪?父母何人?”小孩低着头摇了摇,又问:“你真是哑巴?”小孩不语不动,“你可想回家?你若告诉我,我有办法让你回家。”小孩忙摇头,抬脸间卫通才看清他的样子,虽不显,但明显是个女孩子,只是梳了个总角,头发散乱才被误认,小女孩细皮嫩肉不似穷人出身,脚上鞋子也被扒了,又不肯回家,想是家中生了变故才流落街头,“你年纪小,若在街上,不跟老乞丐们受帮派庇护驱使,迟早会被人掳去卖了,你既然不想回家,我给你两条路,一是我送你去官府,由官府帮忙找你家人,二是跟了我,我打算回北边雍州,即刻就启程,你若跟了我,我可能也会把你卖了。”小女孩忍不住哭了,卫通任她哭也不劝,哭了一会,她突然松了总角的头绳,张开手给他,原来头绳上系了个小金珠,塞在发包里才看不见,“我把这个给你,你能不能不卖我。”
卫通见此不禁心中一软,竖起尾指与她拉钩,一言为定。抱起她就走,还是忍不住苦口婆心道:“不过你这样不行啊,我若是坏人,拿了你的金珠还是能把你卖了。”小女孩一激灵,又想哭,卫通忙道:“我当然不是坏人,是了,你叫什么名。”小女孩垂首,良久才道:“我不记得了,你给我起一个。”小女孩虽心思单纯,却还是聪慧,懂得以此拉进与卫通的关系,乞他怜悯,“那就叫金珠,这你收好。”把小金珠还给她。
出了城,刘掌柜早拖来一辆驴车等着,“当家的怎这会儿才来,没被守城的拦住吧,这孩子从哪儿来的?”卫通把金珠放车上才道:“没呢,有钱能使鬼推磨,守城的士兵见了钱也就放人了,这孩子是我刚收的干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