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堇一行人散场的时候，太阳刚刚从天际线露出一个头，天空笼罩着蒙蒙的灰蓝色，马路上冷冷清清，这座钢铁森林还没有完全苏醒，亦涵拦了一辆车，把昏昏沉沉的顾念堇塞了进去，顾念堇靠在后座，恹恹的闭上眼睛。

凭借直觉，顾念堇一路摸进了家里，顾教授还在睡觉，她放轻脚步，溜进洗手间洗了个澡，将KTV里的各种气味洗刷干净，她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洗完澡出来，顾念堇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把手机上南夏发过来的信息看了几遍，南夏的回复感觉什么都回答了，又感觉什么都没说，顾念堇想知道他这几天是怎么过的，有没有按时吃饭，累不累，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顾念堇思来想去，可最后也只好回了一条：“那你注意休息啊。”

小城的清晨似乎总是来得很早，居民们也习惯了早起，睡梦中的南夏被姑父拐杖落地的声音吵醒，看看时间也不过才6点多钟，起身看向窗外，夜色尚未消散，远处的黑色的山峦映衬着黑蓝色的天空静默不语，南夏重新回床上躺下，深冬的清晨，阴冷的空气，起床着实是需要一些勇气的，更重要的是阴冷的空气钟掺杂着一些霉菌生长的味道，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南夏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的内心升腾起一种矛盾复杂的感情，离家这些年，他尽量让自己不去回想过去的日子，那是一段并不幸福的时光，他有意识的将它彻底遗忘，可当他再次回来，被熟悉的事物围拢，他的心里竟然有几分在外漂泊时未有的安定。

一时间过往的种种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闪烁，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他再次朦朦胧胧的睡去。

待再次醒来时发现姑姑已经煮好了稀饭，姑父正准备去街角给他买几个芽菜包子，南夏连忙拦住了他，随便洗了把脸就飞奔下楼跑到街角，付款时顾念堇的消息正好跳了出来，南夏一时愣住，忘记了付款，直到被老板催促这才缓过神来，赶忙付了钱接过包子，他退到一旁，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最后还是关掉了手机页面。

回到家，姑姑已经摆好了碗筷，南夏把买来的包子放进空盘子，回头对着坐在沙发上的姑父说道：“姑父，吃饭吧。”

“来，这个泡菜你尝尝，自己家里泡的。”姑姑一边说一边夹了一点泡菜放进南夏的碗里。

南夏尝了一口，笑着说：“姑姑，你这泡菜味道还是这么重呀，和小时候一样。”

身旁的姑父接茬说道：“是呀，你姑做泡菜，盐下的特别重，我让她少放点，她还不听。”

“没让你做你就知足吧，还挑肥拣瘦的。”姑姑对于姑父这种背刺行为表示不满。

“姑姑，这个盐还是适量比较好，你和姑父年纪都大了，要注意健康。”南夏规劝道。

姑姑只好勉强应下，方志鸿冲着南夏做了个鬼脸，三个人都笑了，此时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清晨瑰丽明艳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到地板上，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吃过早饭，南夏陪着姑父看电视，姑父问道：“这次要不要留在家里过年呀？”

仔细算算，南夏已经有十年没有在老家过年了，考上大学后，南夏就没有要过家里一分钱，寒暑假的时间都用来打工赚生活费。更何况，在这个家庭中，南夏的身份总是缠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尴尬和微妙，对于众人来讲，可能不见面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现在距离过年也不过只有十几天了，这个年，要在哪里过呢？

没等到南夏的回答，姑姑的手机响了起来，姑姑接通后叫了一声大哥，是南夏的大伯。

不到一分钟，姑姑就把电话挂了，脸上稍稍有了些愠色和嘲讽，只听到她轻轻的哼了一声，然后说：“南夏，你大伯让我过去一趟，估计是梁雨惦记上你奶奶的那间破屋子了。”

梁雨是大伯母的名字。

到了大伯家，客厅里只有大伯和大伯母，堂哥南祁一家今天没有过来。

姑姑南静将心头的不快向下压了压，坐在和大伯相对的沙发上，南夏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姑姑的一旁。

“大哥，你这一大早就把我们叫过来，是要商量什么事吗？”姑姑不准备和他们兜圈子，她向来都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有什么事情，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

大伯母朝大伯使了一个眼色，大伯只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微微发烫，羞于开口，但是碍于老婆，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小妹啊，今天把你和南夏叫过来，也没什么其他的事，这不是妈的丧事也办完了，趁着事情刚结束，事情也还记得住，咱们...咱们把账目对一下。”说完就准备起身去拿礼金簿。

“大哥，先等等，不着急。”姑姑调整了一下坐姿，挺直了腰板，竹筒倒豆子般的说道：“妈的丧事是刚办完，所以有些事情我记得很清楚。妈去世后，大家伙商量丧事怎么办，大嫂说现在快过年了，大操大办不好，就简单一点吧，我们都同意。大嫂说妈生养了三个孩子，虽然二哥不在了，但是南夏现在也是工作的人了，工作又那么好，所以这费用咱们三家一起出，我是做女儿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然不能和你们一样，最后就是我出五千，南夏出一万，剩下的费用由你这个做大哥的出，无论多少，你都补上，至于那个礼金，大嫂说了妈这些年一直都是你们照顾，来吊唁的人除了一些老街坊也就是你们的同事朋友，所以礼金归你们，我和孩子都同意了。大哥，我没说错吧。”

大伯点点头，含糊不清的说：“嗯，你说的没错。”

“所以这个账目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还是说礼金的钱对不上，觉得是我们拿了？”姑姑反问道。

“不是的，小妹，你别误会，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大伯慌忙解释道。

眼看着丈夫在小姑子的责难下溃不成军，大伯母开腔说道：“我说孩子她姑姑，你这样讲话就太难听了吧，我们请你们来，好言好语的商量，你可倒好，上来先把你大哥训一顿，有你这么做妹妹的吗？”

姑姑就等着她开口呢，她毫不迟疑的将枪口对准了自家嫂子，“嫂子，我可没有教训大哥的意思。我只是很好奇，丧事的费用一开始我们就商量好了，钱也一分不少都转给你了，怎么现在又要对账目，钱和账我和南夏都没有碰过，找我们是要干嘛，那我可不是要问一下，不清不楚对大家都不好。”

姑姑的回答有理有据，在情在理，饶是一向厉害的大伯母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放软了语气说道：“你说的没错，当初是商量好了，你们也把钱给了，可是当初想着剩下的费用也不过就是一万左右的样子，再加上还有礼金，那肯定是够了，可谁想到现在丧事的花费要这么高呀，咱家这些年因为...”说道这里时梁雨刻意停顿了一下，别有深意的看了南夏一眼，姑姑发现后火气更是增了三分，一双眼睛狠狠的瞪着自家嫂子，反观南夏倒是一脸坦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大伯母接着说：“你也都知道，我就不说了，我们见到别人都是绕着走，关系好的同事朋友也没有几个，能给面子上门的就更少了，你大哥去拿礼金簿就是想给你们看看，真没收多少钱，我们这不是没办法了，所以想着大家伙一起商量商量，看怎么办。”

这种借口，也真好意思说，姑姑在心里不由得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那这样吧，嫂子，我们是一家人，妈这些年也一直是你在照顾，如果真的这么困难，我们也不能看着不管。这样吧，你们把买东西的收据都拿出来，咱们算一算到底花了多少钱，这样我们也好知道应该给你们多少。”姑姑以退为进，开始朝着夫妻俩要起收据来。

大伯母明显愣了一下，有些迟疑的说：“咱这小地方，买东西哪里会给收据呀，再说了有些钱是南祁花的，他去上班了，这要和他问问才清楚，他也只是和我说了一个大概的数，我想着先和你们打个招呼，也好有个准备。”

“伯母，不用准备的，都是一家人，如果确实超出了您和伯父可以负担的额度，差多少我全都补上。”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南夏突然开口，让众人吃了一惊，姑姑忍不住甩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闭嘴。可南夏就像没看到一样，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话没说完就被姑姑打断了

“嫂子，不论是租帐篷还是买东西，肯定都有一个数，大哥也不是马虎的人，大概多少肯定心里有数的，再说了，咱这小地方虽然说没有买东西要收据的习惯，但是现在去找人家拿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只是有点奇怪，咱们也没有大操大办呀，也不用买墓地，怎么就两三万都不够花呢。”其实南静心里清楚，一切都是嫂子搞的鬼，看着南夏现在工作不错，就想着再敲一笔钱，刚刚提到没人来吊唁，也是故意说给南夏听的，潜台词就是都是因为你爸爸的事情，害的我们一家都抬不起头做人。大哥又是个耙耳朵，对于自家老婆的所作所为是敢怒不敢言，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开始也以为花不了多少钱，结果真操持起来才发现现在这个物价真是涨的不得了呀...”大伯母还欲狡辩几句，却被自家老公打断了。

“小妹，其实我大概算过，也没超多少，还要去找人要收据怪麻烦的，就这样吧，这事就不提了。”事已至此，南礼那微薄的自尊心突然活了过来，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了，他明白妹妹和侄子一直在给自己留面子，人得要脸。

“其实今天叫你们过来，那个钱是小事，主要是想商量一下妈留下的这些东西怎么处理，家里的情况你们应该也清楚，妈没什么钱，就留下两对银镯子，还有那套老房子，你们看要怎么分。”大伯说完就低头开始看脚不发一言。

兜兜转转总算绕到了正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