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错,本该是毫无争议,公正分明的。
可一旦沾染了“爱”,就好似秋日的阳光落进湖面,两者交融,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世间的情天恨海,哪一个没犯错,哪一个敢直面内心,站出来,去承担和接受后果。
胆小,自私,懦弱。
不敢回头。
人之常情。
情到深处,总有两三分的烂账。
宋昕咳得撕心裂肺。
指尖在地毯上瑟瑟颤抖,五指撑开,却怎么也撑不起身子。
温宸沉着脸拿起桌边的手机。
跨过宋昕的时候,没有停顿,没有犹豫,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施舍一分。
卧室的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死。
“咳咳……”
宋昕吐出两口血,颜色暗红,像两朵被雨水冲刷的墨梅,悄无声息地开在这间冰冷的屋子里。
好疼,身体好疼。
胃在翻涌,四肢酸软,神经一抽一抽地,让人恨不得砍掉自己的四肢,躯干,留下头颅思考就好。
心里头苦到极致,竟然会在唇角酝酿出笑意。
编织出一副怪诞、悲惨的模样。
血迹、无法愈合的伤口、止不住的泪水。
往日生活中悄无声息、无从触及的痛苦,都在温宸一声声质问中显露。
从前温柔的顾铭,被他逼得敏感多疑,从前绅士的温宸,被他逼得粗暴发疯……还有蒋阳。
那个不图任何东西,只想把他捧在手心里的——
宋昕亲手毁掉了这一切。
用最惨烈、最血腥的方式,砸烂了自己人生里唯一干净的一角。
一点弥补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神啊……
——是我害死了他。
——是我不值得被爱。
——我就是个害人精。
——我就是个恶魔。
积攒许久的火山,喷发出灼热的绝望。
要怎么恨?要怎么爱?要怎么做才能挺过灵魂凌迟的折磨。
天地宽广,处处繁华。
此刻。
好冷。
孤独。
寂寞。
好疼。
当一切都无可挽回,失去了对事物的正常感受,人就会飞向高峰,眩晕着来躲避无以名状的恐惧。
宋昕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尖摸索到手机,费了很久,才终于握住它。
“喂……我要报警……”
“有人……想杀我。”
头顶的灯光洒下来,昏黄微暖。
他擦了擦嘴角,起身时几次没站稳,身影在墙壁上摇摇欲坠。
他一路扶着墙,走进厨房,手指搭在灶台上,摸到一把水果刀。
握紧,转身,走到卧室门口。
敲了敲。
“咚咚——”
“老公……”
“我好疼……呜呜呜,好疼啊……”
“疼疼我,好不好,救救我……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他的声音一声声落下,像雨滴敲在门板上,细碎而渗人。
门内依旧毫无动静。
宋昕低头看着自己脚边落下的一滴血,忽然轻声说。
“我们结婚吧,老公。”
“我想跟你在一起。”
“咔哒——”
门缓缓打开,一道狭窄的光从门缝中透出,将宋昕那副狼狈的身影勾勒得格外单薄。
宋昕的眼神湿润而迷离,像是在雨中流浪太久的孩子。
温宸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掌心忽然被塞入一物。
冰冷,坚硬。
像金属,也像……
“宋昕?你——”
下一秒,宋昕扑了上来。
温暖的身体交错,像水,柔软,湿润,裹着无边无际的温柔。
宋昕靠在温宸胸口,手搭上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绕过脖颈,让两人看上去亲昵无比。
“温宸……”
宋昕气息浅浅,带着细细碎碎的哭音,很像撒娇时的呢喃。
“不要不理我……”
每一个字都软糯,颤抖,透着委屈。
温宸下意识想要回抱住终于软下来的爱人。
宋昕像只在夜雨中无家可归的小动物,终于找到了栖身之所,紧紧地,贪恋地攀附着。
“呜呜呜……是不是该吃药了?”
“好疼……我最怕疼了,温宸,你不是知道吗?”
温宸喉结滚了滚,胸腔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刚刚还在电话里强硬的态度,准备好跟宋昕分道扬镳的决心,他的坚定,他的决绝,原来,对上宋昕的泪水,竟然连一秒钟都扛不住。
他微微低下头,想要把这个颤抖的身体抱得更紧一些。
爱生嗔,爱生怜,爱让人身不由己。
他以为——
他们还能回到过去。
还能好好地,在一起。
一切恨意,一切伤害,都可以从这个拥抱开始被原谅。
“宝宝……”
温宸哑声唤着,伸手想要抚摸他颤抖的后背。
可就在这一刻——
一股滚烫的温热,突兀地从胸口炸开来。
像是突然迸裂的血管,将所有的幻想都撕碎。
不是体温。
是血。
鲜血带着刺鼻的腥味,疯狂地渗透开来,浸湿了他的衬衣,顺着布料缓缓滴落,在木质地板上溅出斑驳的血花。
空气中迅速弥漫起刺鼻的铁锈味。
温宸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宋昕仍旧抱着他,动作温柔极了,像极了恋人在亲昵地交换体温。
他甚至在温宸耳边轻轻呢喃。
“你说……爱我。”
“都说,可是……”
“为什么……”都伤人。
温宸脸色骤变,低头一看——
宋昕的胸膛被贯穿,血顺着自己手里的刀柄,一滴一滴地落下。
是宋昕亲手插进去的。
温宸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而宋昕,还抱着他,仰着头,眼神有些飘了,唇角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抱歉……”
就在这一刻——
“砰——!!”
大门被狠狠踹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紧接着是一连串警笛未停的喧哗,警察冲了进来,手电光和红蓝警灯的光影交错洒进客厅,将整个画面染上一种诡异的冷色调。
“警察!都别动!!”
有警察拔枪,有人呼叫急救,有人冲上前。
警灯的红与蓝闪烁不定,像两种极端的情绪在现场来回交替。
映在宋昕脸上的红光像血,蓝光像冰。
他站在那儿,背对着所有警察。
整个人的重心已经不稳,却还勉强抬起头,看向温宸。
他嘴唇轻轻动了动。
没有声音。
他只是用极小的力气,朝温宸的方向,艰难地一字一句张了嘴。
那三字,在无声的口型中,模糊不清。
温宸怔怔看着他。
他不知道宋昕说的是哪一个。
也许是爱,也许是恨。
也许……爱与恨,本就是同一个字。
下一秒,宋昕的身体缓缓坠落。
秋日里的雪花,没能等到冬天。
——
宋恩刚下班,夕阳还没完全落下,天边一抹灰红。他才走到楼下,就被那辆停在单元门口的黑色奔驰吸引了注意。
车漆太亮,车牌太新,一看就知道不属于这片老小区。
他心里一沉。
不安像根小刺,轻轻扎进胸口。
上楼时脚步比平日里快了几分,推开门,玄关处的皮鞋一双陌生。
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拎着个公文包,正在跟宋母客气寒暄。
客厅的电视音量被调到了最低。
“金融财报消息,本市最大家具供应商浆果工厂获得天使轮2千万融资,成功挺过破产危机……”
“您就是宋恩先生吧,我是宋昕先生委托的律师,我姓魏。”
那人一站起身,礼貌,却并不亲切。
“我哥……他人呢?”宋恩下意识开口。
魏律师顿了顿,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他目前不方便露面,不过他让我转达一些财务上的处理意见。”
“宋昕先生名下账户有将近三千万的流动资金,他表示愿意将其中的百分之八十划拨给您,作为未来生活和医疗支出。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将作为对母亲的赡养金,由她自由支配。”
“我哥为什么忽然要做这种事?”宋恩声音一下子冷下来,眼神犀利,像是想从对方脸上看出点蛛丝马迹。
“这是雇主的隐私。”魏律师不卑不亢地答道,“他让我转告,这是他应该做的安排。”
一旁的宋母已经笑逐颜开:“哎呀,还是我儿子有出息,三千万,啧啧……我就知道他跟着温先生日子能过得好。”
她伸手接过合同,一边翻看一边嘴里念叨:“我家昕昕真有出息。”
“我不要。”宋恩忽然出声,眉头紧紧蹙起。
“什么不要?”宋母顿时皱眉,“这么多钱,送上门的你不要?你哥是知道你身体不好,才——”
“他好好地,为什么忽然要安排这些?”宋恩的声音有些抖,“他电话不接,微信不回,现在让别人送钱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宋母却丝毫不以为意,摆摆手说:“别杞人忧天了,你哥是大忙人,温先生家里多少产业,指不定在国外洽谈生意。你别再想东想西的了。”
她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哦对了,我一个老同学的女儿,海归刚回来,长得也不错。你也不小了,该见见人了。”
宋恩心烦意乱,心跳得厉害,仿佛预感到什么不好的事。
他没接合同,也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份纸,看得出神。
而宋母已经一脸满足地按下了签字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