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分别以后,两人没再见过面。
更准去一点来说是赵园没让邓祁见到她,少年的病情愈发严重,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还算正常的样子,再后来,他接受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治疗方式。
吃的药一天比一天多,会被推进各种各样的心理咨询室。
再之后,就是转院。
邓祁离开的那天,赵园没能知晓。
各种稀奇古怪的借口被她用了个遍,大病小病凡是能请到假的赵园都不择手段试过。
但到底会被人看出破绽。
班主任联系了陈女士,不放心地让她带赵园去医院做全面的检查。
结果当然是一切正常。
陈女士和她谈了话。
“园园,最近是有什么心事?”
赵园摇摇头,什么也不想说,说了,大概也没人懂。
那次谈话终究未果,陈女士难得阴郁地叹了口气,少见地流露出对她的不放心。
好在赵园后期的成绩尚且稳定,隐隐还有“黑马”横空出世的趋势。
周围人都察觉出了赵园的变化,可具体想来,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饭照吃,课照上,就是话好像……少了点。
室友开始担心赵园的状况,害怕下一个课桌清空的就是她。
可赵园只是摇着头轻笑一声,甚至还轻松打着趣:“谁抑郁都不会是我。”
以为是她的故作轻松,可后来学校体检的时候,结果真的表明——
赵园她很正常。
正常到甚至没有专业报考的限制。
从视力到听力,从发丝到脚趾,从表皮到内里。
明明白白两个字——“健康。”
室友开始放下心来,所有人都对她的沉默寡言开始习惯,一切都好像走上了正轨。
直到属于他们这一届的成人礼到来。
同样从教学楼绵延向操场的红毯,同样排布的十八道成人门,同样的彩球、信筒、礼炮以及盘旋在天边的飞鸽。
赵园的心情仍旧毫无起伏,直到一只格外眼熟的飞鸽停在她宣誓的掌心。
压抑的湖底突然荡起涟漪,情绪彻底翻涌上来。
突然又想到了邓祁。不知道他的抑郁症有没有好一点,会不会还是习惯性地望着窗外发呆。
会不会在像某个今天一样的日子里突然想起来,那个想着他的赵园。
会吗,邓祁?
-
那场成人礼上,F中给每位高三的学生都发了一封信笺,意在让他们写一封寄给二十年后自己的信。
年少时候的思想五花八门,几个活泼的同学玩笑般往信封里塞了几张红票子,美其名曰日后落魄了,还能靠这封信救急。
众人只是哈哈笑骂。
赵园也在这欢快的氛围中提了笔,她写的很简单,通篇下来不过百字,却已述完当时心愿。
少女三愿,致二十年后的你:
一愿生来勇敢,少年意气长存,由衷希望二十年后的自己不会为生活所妥协。
二愿万事胜意,父母平安,家境随和。
三愿邓祁,平安喜乐,所求皆所愿,得偿欢喜。
随即落笔,寥寥数字,全是祈福,望天遂人愿。
成人礼之后迎来寒假,与之前几届高三的情况有所不同,学校特定请风水大师算过,这次的成人礼开在高三上学期,说是此后会有天灾,宜早不宜迟。
此事一出,还被年级传出梗来广为流传,认为都二十一世纪的科学社会,最是崇尚科学的地方,竟还如此迷信。
简直迂腐不堪。
可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无。
学校的做法某种程度上算是承了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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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园那一届的寒假,原本定为十天。
前有比他们更短的七天,后有比他们更长的一个月。
中规中矩,尚且还能接受,只是在听着告别的同学说着“下周五”见时,心里像堵了石头。
未曾想,后来会成为历史。
短小寒假的末尾,国内爆发新冠疫情,感染人数持续上升,某市封城,开学延期。
各大网课视频崛起,最与众不同的高三生活出现。
赵园看着班级群里发放的网课通知,头一次有了一种解脱。
她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日复一日重复的知识点让人厌烦至极,她不想听那些秃头老师让人昏昏欲睡的念叨。
换言之,有了轻微的厌学心理。
这样枯燥乏味的生活,她有些厌烦。
赵园没有遵循常规的复习方案,退出来制定好自己喜欢的复习计划,然后用大部分空余的时间出来,练自己薄弱的科目。
这样的生活其实本也算平静,可这样的平静之中,又起了波澜。
赵园的祖父,在一个温度很低的春天里离开人世。
葬礼办的简单,因为疫情,前来吊唁的人不多。
镇上书记派人过来维持秩序的时候,赵园正在包做法事需要用的黄纸,习俗里信奉这些迷信。说是烧成灰以后可以给那边的人当钱用。赵园包的很认真,希望那边的祖父能够过的好一点,别像生前这般操劳。
随后,法事做完,葬礼在烟花的消散中宣布结束。
那是赵园第一次觉得,原来不是每次看烟花都能够开心。
墓碑刻好的当天,赵园没忍住更新了一条朋友圈,分享了一首大悲咒。
朋友都调侃她魔怔,只有陈暮发了对话框来询问。
当天赵园跟他说了很多,最后陈暮还打来一个电话,陪她聊到了凌晨。
具体说了些什么赵园记不清了,只知道,原来班长是如此好的听众。
自那晚的倾诉过后,赵园做了一个离奇的梦,梦里她恍惚间看见邓祁的脸,一切都像走马观花般飞速闪过。
只知道醒来时,冷汗浸湿了后背。
–
赵园要把这些记下来。
她把刷题的时间压缩,多余的时间都空出来写作,记录了很多自认为珍贵的回忆进笔记本,言语啰嗦到写满了好几个本子。
却还是记不够,后来干脆在网上批发了一箱,不曾想第二天,收到个意想不到的快递。
是一束冬青。
赵园的动作怔了怔,看着那束冬青,思绪游移间想到冬青的花语——生命可贵。
是在陪她缅怀故人。
捧着花的动作僵住片刻。赵园反应过来,迅速去看寄件人的信息,却只是一个网名——十六。
一个让人意味不明的数字。
完全无从入手,这花的来历成了迷。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赵园试探着给陈暮发去一条消息。
对方表示对此一无所知。
那会是谁呢?赵园也无从知晓。思绪百转千回落在那人身上,却只是摇了下头。
不会是他,他们早就没联系了。
想着悻悻从嘴边勾起一抹苦笑,赵园找了个瓶子把那束冬青装起来。
继续提笔记录那个日子里重要的人和事。
渐渐地,日子在这样的时光中溜走,反应过来的时候,疫情已经得到控制,却已然是四月了。
这期间赵园人生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高考延期,推迟一个月。
但其实也无关痛痒,赵园想,毕竟开学都四月末了,再多一个月又能怎么样呢。
却不想,见到了邓祁。
时隔多日的久别重逢,回忆起来也算不上浪漫,再见到邓祁的时候,F城的天气其实已经暖和了起来,那时破天荒地遇见了陈女士的好心情,甚是愉悦地开车送了赵园回学校,也由此,与邓祁在校门口擦肩而过。
轮胎的速度载着赵园与他距离渐远,酝酿间,那声“邓祁”还未来得及出口,就被赵园压进心里。
思绪在心头翻滚,看着逐渐模糊的人影,赵园头一次感受到了这延迟一个月该有的意义。
临风四月,邓祁脖子上戴着一条浅棕色的围巾,赵园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她心底的薄冰化开,以为苦尽甘来的幻想下午便被打破。
傍晚六点半,F中高三的学生统一自习。
教室里熙熙攘攘地热闹非凡,同学间分别了许久,此刻再见上面来,难免一个个家长里短的聊的不亦乐乎。
话题多到停都停不下来,赵园旁边的女孩子也兴致勃勃和她分享着八卦:“哎,园园你听说没有,好像我们班这学期要来一个插班生,据说还是上一届高三复读的艺术生!”
“啊?艺术生复读?”前排的女生闻言也十分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脑袋一侧赶忙加入讨论,言语间满满的好奇:“艺术生也要复读啊,她们过线不是挺容易的吗?”
“哪儿容易了,你听谁瞎说的,那插班生可厉害了,人家考的是央美,听学委说人家去年联考都过线了,后面因为生病才没去考文化的……”
“啊……这样啊,那挺可惜的……”女生说着又讪讪抿了下唇:“那她得的是什么病啊?”
“抑郁症吧好像,听她们说的,我也不太清楚……”
……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赵园原本听的兴致缺缺,觉得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写两道物理题,可话题扯到“抑郁症”那三个字后。
又转移了两分注意。
也不知道,邓祁的抑郁症,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