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无眠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但须臾后,又继续气定神闲地丢下种子,毫无震惊,“薛姑娘想做什么,自己去做便就好了,告知于我做什么?”
薛云遥放下箭,转身看向宋无眠:“我是想告知你,这便是我的真实样子,我拿你做知己,才同你讲这些。”
她目光一转,落在阿清身上,又继续说道:“可你若前些年像抛弃阿清阿池般,一走了之,弃我们于不顾,我便会恨你入骨。纵你万千苦衷,便剩仇恨于心,再无知己恩情。”
此话一出,阿清愣在原地,半晌不知该做些什么。其实她清楚,薛云遥此话,也可以算是为她说的。送薛云遥来这偏远草屋的一路上,薛云遥问了她许多,问她为何沦为乞丐,问她为何师门中落,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
其实整件事,阿清也不知情,只知道一觉醒来,师父只留下一张字条,便拿走攒下的所有银子,一走了之,留他们师兄妹二人飘零在这浩大天地间。
但他们本就是无人要的乞丐,幸得师父垂怜,获得名字,还得以修得一身武功,就算拿走所有盘缠,他们二人都未曾恨师父一刻。
直到后来看到满城通缉令,便知师父定有苦衷。于是放弃所有留在酒楼做佣人讨口饭吃的机会,而是一路乞讨,只为寻得师父的半点踪迹。
终于,那日在坟冢前,薛云遥感受到一抹身影,并让阿清去追,这才见到了失踪多年的师父。
纵有千言万语的话要问,可不经意间感受到师父内力紊乱,甚至有在渐渐散去的迹象,那一刻,她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想安安静静地守在师父身边,完成师父的指令。
若能见师父高兴,便也是徒儿的愿望了。
“没想到薛姑娘竟如此在乎阿清。”宋无眠并未正面回应薛云遥的话题,而是嬉皮笑脸地继续打趣道,“那为何还给阿清下药?”
薛云遥一噎,想了良久才开口:“我这点小手段,宋大神医自然能看出,只是我想不通,你何不为阿清解了?”
宋无眠用锄头将泥土堆了起来,还使劲用脚踩了踩,“我若是解了,阿清日后不跟着薛姑娘了可怎么办?”
“对吧,阿清。”宋无眠说着还扭过头望向阿清,应是想让她确认。
阿清只好愣愣地点头。
薛云遥只好认输,斗嘴皮子真是斗不赢宋无眠,摇摇头,继续练这箭术。
一练便是两个时辰过去了。
“别练了,来休息会。”宋无眠放下锄头,放眼望去,为自己杰作满意地颔首,擦擦身手的泥泞,扭头招呼了一声薛云遥。
“我要继续练,已经渐入佳境了。”薛云遥虽已浑身疲乏,双手酸痛不已,但胜在意志坚定。
忽然,一阵飘香凑到鼻前,肚子也开始不争气的打起鼓来。
“休息一会,也不是不行。”薛云遥乖乖放下弓箭,快步跟了上去。
“小姐,师父,用饭了……”阿清端着菜,正打算唤他们二人回屋用饭,谁料一转眼,竟发现他们早已备好碗筷,坐得端端正正,像稚童般满眼期待地望着她手里的饭菜。
“你可知太子其实还有个姐姐,早亡的静慈公主……”宋无眠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话,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却像是在议论家常便饭。
“专心吃饭,说这些干嘛。”薛云遥看着阿清端上来的一盘盘菜,馋得不行,自然无暇顾及宋无眠的话,“哎,你不许吃这个,都留给我。”
“怎么能都留给你?我好不容易才吃这么好。”宋无眠也全神贯注投身吃饭上了,笑着跟薛云遥抢菜吃。
阿清忍不住发笑,谁又能看得出面前吃个饭都高兴的人,一个是通缉令上重金悬赏的恶人,一个是疯起来不要命的娇嫩病弱大美人。
但现在他们也只是想好好坐下吃口饭,她放下自己的碗筷,再不吃,都快被他们俩吃完了。
倏地,薛云遥猛地拍桌,惊得阿清刚挑上的菜就掉在地上了,宋无眠不解地停住筷子抬起头来。
“我是跟侯府的人说要出来给小侯爷买些礼物,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崔映夜今日八成要回来
了。”薛云遥语速极快,可不能让崔映夜看出任何端倪来,虽说她并非在意他人言语,但实在懒得多费口舌做解释。
“礼物?真可惜,就我这草屋,能有什么……”宋无眠的话酸溜溜的,继续埋下头吃起饭来。
“确实没什么……”薛云遥张望四周,本就破败,再拿点什么,宋无眠还怎么活下去,看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桌上的菜上,“就这些饭菜了吧,跟崔映夜说是我跑了几家店给他买的。”
“阿清,快快帮我收拾一下,来不及了。”
阿清看了一眼桌上挑得近乎只剩油汤的菜,不解但听令照做。薛云遥发急,索性自己也出手帮忙收拾了起来,将菜端进食盒时还洒了几滴油水到衣裳上。
“宋无眠,今日对不住啊,改日给你带最好的吃食。”
话音一落,薛云遥便领着阿清出了草屋,步伐极快。
“薛姑娘,你练箭将手都被磨破了,我给你拿了些金疮药。”宋无眠也没想到薛云遥走得如此突然,快步翻找出金疮药追了上去。
“多谢!”薛云遥匆匆接过后,继续往侯府赶。
宋无眠目送她们二人离开后,回到空荡荡的草屋,方才还喧闹的屋子,现下又只剩他一人了。他坐在饭桌前,只剩下了盛饭的碗,却没有一盘菜。
他突然觉得这饭也没有那么香了,甚至还有点酸。
……
紧赶慢赶,却还是比崔映夜慢一步到了侯府。
她累得满头大汗,慌张推开门,便看到了崔映夜站在面前。
本来看到崔映夜应是刚到的模样,她还是放下心来的,正要缓一口气,但又因为方才吃完饭跑得太急,胃里翻涌,难受得紧。
不行,实在太难受了……薛云遥脸色苍白,放下食盒,便冲出屋子吐了。
吐出来便好受多了,只是怎么她一抬头,便这么多人围观?一个个还神色诡异,薛云遥心里生气,再这么用异样的眼神看她,信不信她把一人冲上去给一拳?
如月倒是关心小姐,赶紧为小姐递上茶杯,但语气里还是夹杂了点点异常,“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可要让郎中来瞧瞧?”
薛云遥摆摆手,心想哪敢找大夫,诊出来她是吃多了可不好收场。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为夫这几日太忙,未照料好你,你可是生我的气?怎么……一见我便恶心?”崔映夜语气委屈,一下便让旁人以为他也是深情之人。
他自然也识不得为何下人纷纷露出异样的神情,只觉想到薛云遥一见到他,连话都未说,便是先去吐了,心里难免生出些许烦躁来,怕不是故意让旁人以为他未好好照顾娘子。
薛云遥一听此话便更难受了,怒火烧心,亏她不远千里就为给他带点“礼物”,虽说心不诚,但贵在行动。
真是狗咬吕洞宾。
但现在这么多下人在,要维持她病弱的状态,不然真想与崔映夜大吵一架。她缓缓起身,拿出方才放在屋子里的食盒,递到崔映夜面前,心里嫌弃他,却还是柔声道:“这是我跑了几家酒楼,为你寻得最好的佳肴。小侯爷,我怎会生你的气呢?”
崔映夜心想这定是薛云遥的诡计,指不定还下了药,可看见薛云遥手上隐隐若显的伤,以及干净的衣裳染上的油渍时,他竟有了些许动摇。
莫非这饭菜是薛云遥亲手做的?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竟为了他亲自下厨,甚至手都被烫红了。
难道薛云遥已经……
“小侯爷,可是不喜欢?”薛云遥语气里生出些失望,轻叹一声,想要收回手。
崔映夜赶忙伸出手接过,心想薛云遥就算要害他,也不会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在众目睽睽下害他。
虽说他恨薛云遥,但看到她眼里的失望时,还是有些动容。
“小侯爷,你去那边桌上吃吧,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会,就不同你一起吃了。”
薛云遥撂下一句话便进了屋,顺手将门关好了。
崔映夜领着千峰到了庭院里的凉亭,放下食盒后,虽不愿这么做,但毕竟他一向谨慎,为了避免引起旁人怀疑,只能到没人的地方行此事了。
“千峰,你先帮我验一下可否有毒。”
崔映夜背过身,不想亲自干这件事,一想到薛云遥的叹息与失望,便有些忏悔。
“是。”千峰听令打开食盒。
接下来,一片沉默。
良久后,崔映夜都忍不住问:“可有什么问题?”
“少爷,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要你亲自来看一下。”千峰咽了咽口水,埋下头低声说。
崔映夜不解,迈开步子,将目光投向食盒里,是挺香的,但只余残羹。
深吸一口气才压制住心头怒火,他扭过头,蹙眉问:“她这是何意?打趣我?”
“少夫人可能觉得好吃……便忍不住在路上吃了吧……”千峰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都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说错一个字,惹得少爷与夫人感情不睦。
崔映夜轻笑一声,难怪回来看到他就吐了,原来是因为在路上吃饱了。
眼见崔小侯爷拂袖,怒气冲冲转身朝屋子里走,千峰一人在这凉亭慌忙收拾食盒,生怕小侯爷生气与薛小姐置气。
虽说他们家少爷脾性甚好,鲜少动怒,但毕竟感情上的事情就是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少爷一向不吃旁人赠的吃食,今日却连试毒的场景都不敢看,想来也是满心期待,怎料打开后还是让他失望了。
可不要吵架啊……千峰双手合十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