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雀从袖中掏出那张校场的图纸:“你不是想从我这图纸里看出什么来么?我告诉你好了。师祖改了几处阵法,你看。”他指着几个地方,继续说道,“巧不巧,我这大师兄呢恰好知道这几处阵法是什么,魔教的三昧真火阵。这是他们独有阵法,非魔教子弟不传,所以至今无人能解这咒。我看师祖那模样定是被师尊控制住了心神,师尊常年勾结魔教,不知道学了什么旁门左道。总之呢,一旦这火着了,基本上是灭不下来了。”
幻雀说话比较跳脱,总能从一句话延伸更多点。他看着应南枫,挑起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所以我有点好奇啊,前日那火你究竟是怎么灭的?别说其余弟子帮了你,大多数都是滥竽充数的,屁的招数都没使出来。火是你一个人灭的。”
应南枫眉间一跳,旋即平复。
这里的咒法他能很容易地融合,他那世界的咒法却无法让这里的人融合。反正连世界都不一样,咒法招数个别不一样也没什么奇怪的。
“独门秘法。”应南枫胡诌道,“不然我如何这么轻易地成为山门弟子。”
幻雀挑眉,放过这个话题,他点着那几个阵法:“这些阵会在明日辰时自动开启,大会就定在明日辰时。”
离辰时还差七个时辰。
门上的阵法消退了一层,泛出点点金光。金光化作金箔碎片,在空中随着灰尘乱舞,烛光在夜中额外刺挠。晃动,是它宣告自己生命力唯一的方式。
火不盛,屋子又大,照在两人脸上,投出一片灰暗的阴影。
应南枫偏头看去,那点破碎的法阵是幻雀收回的。他把头转回来,指着幻雀的脸问:“你这里被划伤了,怎么和别人说?”
幻雀脸上的伤是他划出来的,旁人问起,自然是他遭殃。要是被传一下,完了,戒律所的恶鬼又要来抓他了。
好容易攒到了一次隐藏任务的奖励,可不能再白白浪费了。
幻雀摸上自己的脸,一脸纯真地对应南枫说道:“放心,只要你今夜能把萧掌门杀了,我绝不往外乱说。”
“一条命抵一道伤口,你的伤口可真金贵。”应南枫道。
“师兄,一定要救大家呀。”幻雀将红瞳收起,一双水灵灵的黑眼睛看着应南枫,身上的戾气少了大半。
应南枫动了下手指。掌心下,是被他捂热的刀刃。
小刀很锋利,很光滑,即便幻雀的血沾上了,此刻也不知道聚成血珠飞哪去了。
他收回咒法,幻雀对他颔首,端着药碗出去做他的浮云去了。
门合上的那一刹那,屋内的烛火剧烈摇晃,像是受到巨大惊吓的鹿。
火光是越来越亮了。应南枫起身,走到窗前支开一道缝。
屋檐下是对着大家问好的浮云,他的头顶悬着一轮月。
是天越来越暗了。
附近没人,应南枫心里想的话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
“以前村头听小姑娘对她孩子说过,鬼故事都是骗人的唉。”
鬼讲的故事,也算是鬼故事吧。
许是应他心中所想,外面突然刮起一道阴风。紧接着,门外的走廊传来咚咚咚的剁地声,不仅响还急切,像是来催命的。
砰砰砰——
门被重重拍响。
真是来催命的。
应南枫打下窗子,应声回头。他还没喊进呢,灯否弦就跟地烫脚似的闯进来。
“你晕过去的事不赖我。”灯否弦首要一件事就是自证清白,“你自己往那柱子上一撞自寻短见的,我可是你救命恩人。”
“……”正要开口说话的应南枫一时半刻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才好,他眨眨眼,露出个连自己都不知道代表什么表情的浅笑,“谢谢你?”
灯否弦活像吞了一只鬼,脸上阴晴难辨的,再过会指不定就喘不上气了:“不,你不要谢谢我,我感觉你下一刻要吃了我。”
应南枫真心发问:“我笑得很难看吗?”
不难看吧,以前好像有媒婆说他长了一副谁都喜欢的脸,一笑那叫一个百媚生,别说姑娘家家排队等着看他容颜,怕是地下的鬼都早化魂出来把他这俊公子围起来了。
都这么说了,不会丑到哪里去吧?
“不难看,就是有点渗人。”灯否弦拍拍胸脯,把门合上。他不会画符下咒,又防有人打搅,想往边上搬个什么柜子来挡一下的,走到柜子前突然想起来应南枫就会阵法,就说,“下个阵法,以防隔墙有耳。”
应南枫不厌其烦地重新下了阵法,问道:“你突然来是有什么事吗?”
“浮云和我打招呼的时候我瞅见他脸边上一个好大的伤口,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你搞的鬼。”灯否弦带着点审视的意味看着应南枫,“说罢,线索共享下。”
这人来这就一屁股坐下,自己斟茶给自己喝,完全不考虑旁边站着的那个才是伤号,甚至理直气壮地问伤号要线索,自己懒成了什么样!
“也行。”应南枫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这事估计灯否弦知道,那他就可以不去追究灯否弦这硬气到底是谁给他的,“你简单和我说说那个《玩家手册》里讲了什么,我就告诉你一个关键性线索。”
“《玩家手册》?”灯否弦一听,比他还懵,“啥玩意?”
“系统说的,应该是玩家标配。但我一个界域都没过,对很多规则都无能为力,这时候你的作用就体现了。”
灯否弦懵懂地摇摇头:“我从来没听过这东西,你是不是又作死了?要不然怎么就你知道。”
应南枫:……
不告诉他就算了,还损他。
要是没进界域前有人这么和他说话,他不会等人说完的。他可以一脚送人去见星星。
果然进了界域还是不一样的。应南枫自我宽慰,他的脾气好了不少呢。
“你说的隐藏玩家是浮云吧。”言归正传,灯否弦还在想应南枫晕倒之前的事,他仔细分析,“毕竟他接触的人和事最多,深得人心,要做什么小动作都不为过。虽说身份不高不低,但实力定是藏拙了。何况他还有个大弟子令,这些山门弟子对他唯命是从……”
应南枫就这么看着灯否弦一个人推理出错误结果,他想着要不要打断一下,说虽然你说的在理,但恭喜你,完美答错。
“我猜的对吧?”灯否弦盯着应南枫的眼睛,忽然问道。
看来推理也有一部分表演成分在,灯否弦的实际目的还是套他的话。应南枫心道。灯否弦的能力他都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再试探一次也无妨。主要是灯否弦这双眼睛像是长他身上似的,无论他做什么都跟着。
合作也是个幌子吧。
应南枫拿根木签去戳烛芯,雀跃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出那双平淡如水的眼眸。
“对啊。”应南枫随口答道。正如他所想的,灯否弦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就笑了下,没再追问下去。
灯否弦这是既要又要啊。
既要从界域里出去,又要从他身上获得什么东西。
先是有人催促他进入界域,后是有人跟在自己身边明目张胆地监视自己。他是失忆了,但他不是失智了。
应南枫依旧百无聊赖地戳烛芯,脑中一晃而过几个画面。
青年身着雪白长袍,金丝腰封,亭亭玉立。墨发席地,随风轻轻摆动。须夷,袖袍中伸出只骨节分明的手,慢慢地,离他越来越近。
但那手伸得越来越近,青年的模样就变得越发奇怪。白袍发灰,生黑,袖子也变成了窄袖,长发化作泡沫飞去,只留到肩头。
只有那双手,一成不变,依旧洁白。
他是谁?应南枫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缝。
那人什么话都不说,头发扯住了脸,周围一片白,应南枫什么都看不真切。仿佛他和那人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墙,那人来不了,他去不成。
但紧接着,他看见那人的手停住了。接下来,青年突然起身,将手抽了回来,不再执着触碰这堵墙,而是转过身去,只留给应南枫一个瘦削的背影。
这是一身黑色大衣,青年一手插在兜里,另一手拿了个东西,像是根小木棍。他两指夹着,头微微偏过,将小木棍举到嘴边。须夷,嘴边吐出一团氤氲。
白烟将人的侧脸一并罩住,却总遮不住那双深不见底都清澈明亮的眼睛。
那双眼,深深地望向他。
应南枫旋即睁大眼,他见过这双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被他困在了电球里。
——萧晚伽。
最终,氤氲扩散,应南枫的视线被一片白花花的烟遮挡,那双眼睛也随着青年的偏头,被墨发替代。
应南枫猛地拍桌,向前踏出一步。
咯噔一声,他的腿被茶桌抵住。
而幻影也彻底消散不见。
“卧槽你干什么?!”灯否弦被应南枫突然的举动吓到了,直接骂出了口。
应南枫没能立即回答灯否弦,他眉头深皱,眉间就出现了一座任何人都无法跨过的大山。
这山由他堆积,却由不得他来铲平。
良久,应南枫平复心绪:“我要去见一个人。”
灯否弦已经不再对应南枫的种种作死行为应激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反正不是自己作,包容包容又何妨?他点点头:“谁啊?”
“萧晚伽。”应南枫道,“我今晚要杀了他。”
他说话的声音淡淡的,以至于说出后半句的语气完全不像是要杀人,而是要去见故友,细细品味来甚至有种温柔缠绵的感觉。
“哦……去杀了萧——什么?!”灯否弦觉得自己对应南枫的认知还是太浅了,退了一步发现自己离岸还隔了十万八千里呢。他立即站起身来,对应南枫作揖,挥挥衣袖直接头也不回地走人,“告辞。”
应南枫目送着灯否弦离开,静静地看着灯否弦站在门前面壁思过。
“来都来了。”应南枫邀请道,“杀了他你就能明白很多事了。”
最简单的,萧晚伽是谁。
更深层的,山门更深处的污垢。
灯否弦:……
“实不相瞒,其实界外我是个杀手,杀手有杀手的规矩。”灯否弦道,“拿钱办事,不问出处。你要我去和你杀人,一没讨到半点好处,二,他明面上可是我的师尊,我来这都一个月了,好歹和师兄弟们培养了一点感情吧。”
“我也是你师弟,怎么我一来你就要我背锅。”应南枫无情拆穿灯否弦的谎言。
灯否弦为何不愿和他结伴呢?这很好理解啊,灯否弦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萧晚伽是玩家,不知道萧掌门勾结魔教,不知道浮云就是大弟子幻雀。平白无故让灯否弦去杀一个威望那么高的人,风险肯定大啊。
于是他直白地说出灯否弦不愿去的真正原因:“你就是不敢。”
“……”灯否弦张开嘴想骂,结果一口气提起却完全堵在喉咙,差点把自己给憋死。
某些人说话就非得这副欠打的模样吗?
他要气死了,如果不是应南枫太难搞了,他高低得给应南枫点颜色看看。
【请玩家全力配合任务对象完成任务,如若反抗则视为任务失败】系统冷冰冰的声音在灯否弦脑中响起。
灯否弦:……
某些系统是从应南枫那里出师了吗?
他妈的,老子的母语是无语。
“谁说我不敢的。”灯否弦转过身来,笑容牵强,似乎下一刻就能生吞一头大象。他眼角抽搐,“但你总得给我一点能够说服我的理由吧。”
随便说点什么都成,反正老子这条命就是贱得慌,日日做牛做马还不够,还得去地域来个极限豪华旅游。
有些人啊,看着蛮坚强乐观的,其实已经死一会了呢。
——没错,除了他还能有谁。草。
应南枫并不知道此刻的灯否弦脑中是一片青青草地,他想了想,捻出一个线索:“你看门边,这是浮云阵法被收回后留下的残迹。”
闻言,灯否弦疑惑地走到门边。阵法残迹没留下多少,只略微发着点金色的光。他弯着腰,回头问:“这算什么线索?”
但紧接着,脑中的信息就像珍珠被线串起一般,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了。
与此同时,应南枫也解释道:“每个人收回或破坏阵法时,阵法的消散方式不同。像浮云这种,就是这般,阵法碎成点点金光。这样的情况我们见过很多次,门上这个,藏宝阁那个,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