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墨蓝色的发带自带仙气,脱离手腕的那一刹那,就自动飞到应南枫的发冠上了。
应南枫从头后拽出一小段,拿到眼前看了看。
他的周围不再是休息室那繁华悠秘的模样,庄稼在远处迎着风摇晃,屋檐的稻草怎么也不扎实,落了几根杂絮下来。
“喂……喂!”
应南枫移开目光,转向坐在地上叼草吃的灯否弦。
灯否弦盘腿抱胸,斗笠在怀里掂来掂去。他呸一下把草吐掉:“我的佛珠坏了,怎么办吧,那个姓崔的不是个好货色,指望他赔我是不可能的。这样吧,你告诉我你们俩在聊些什么,这事我们就一笔勾销了。”
就是为了应南枫他才把佛珠拿出来的,现在信物有损,他自然要把这祸推给应南枫。
“他说你这佛珠串用线接上就能继续使用。”应南枫回道,他松开手,单膝跪下和灯否弦平视,“我们俩聊的是我们俩的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知道也没用。”
灯否弦用仇怨的眼神盯着应南枫,咬牙说道:“你以为这线是这么好找的吗?!”
应南枫歪了下头。
“我这串子可是我靠奖励换来的,那这线肯定也不是普通的线啊!”灯否弦闭上眼睛,不愿去面对这一切。他指着应南枫,仿佛指着个洪水猛兽。
“拿出来。”应南枫对他说。
灯否弦:?
应南枫取下那根发带,一分为二。剩下那一半递给灯否弦:“这个给你串。”说罢,他看着剩下那一半发带,心说这里面下的追踪符应该没散。能随手送陌生人的信物应该不太贵重,等他下个界域拿奖励赔两个应该可以吧。
灯否弦这才看清楚那发带,惊讶半响。不过好东西不拿白不拿,他立马夺过,边在那串针线活边问:“你这么好心啊?”
应南枫叹了口气,把剩下那半重新扎在头发上。他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道:“我们两清了。”
“什么?”灯否弦停下了手上的针线活。
“你是来通缉我的,单凭这个我们就不是一路人。”应南枫道,“之前界域的合作关系结束了,现下你这信物的人情我也还了,我们已经两清了。”
“不是……”灯否弦连线都忘了穿,瞪大眼睛说,“界域里对你不好的是那个姓崔的吧,你别跟我说你他妈跟他搞一起了?!”
什么搞不搞的,交易而已。
应南枫内心颇有些欲哭无泪,自打他死了一堆麻烦事就找上来了,界外背锅界内背锅;界外欠人情界内也欠人情。
永远都是麻烦找上他,他是一块能吸麻烦的磁铁。
“没有。”应南枫再一次强调说,“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已经两清了,若日后你要杀我,我不会留情的。”
灯否弦收回表情,常年的生活环境让他明显感受到一阵敌意,他慢慢把东西收回怀中,拿起斗笠罩头上,遮住自己的视线。
两人一同站起身,四周无故起一阵风,灯否弦一手下移,握紧了自己的剑柄。
“我不会真杀了你的。”灯否弦说,“具体任务我不能说,但我本身对你没有恶意。”
银光显出一点,乱风摇曳,他看着应南枫那张喜怒难辨的脸,皱眉道:“你要杀我?”
突然,空中一箭携冰光,破空扫来!
那箭背对着应南枫,灯否弦抬眼一见,心中嗡嗡作响。他嘴还未张开,那箭已经超过他的反应,直奔应南枫左胸而去!
然而应南枫只微侧过身,甚至都没反过头,就用手夹住了那只箭。
“并不是。”应南枫轻松夹断了那根箭,散落的箭身落了一地。他肩膀微耸,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大堆修士,密密麻麻直对上灯否弦的眼。
应南枫见人快看呆了,也知晓将要发生什么。他偏过头,拍拍手把剩余的碎屑弹走,无奈给灯否弦解释道,“我仇人可能有点多,杀急眼了顾不着你。”
灯否弦远瞅万丈人马,心中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卧槽!”
远处为首的修仙弟子遥遥一指:“应南枫在那!抓住他,别伤了百姓!”
瞬息间,应南枫踏剑要走。临走前还拍拍灯否弦:“有缘再会。”
灯否弦:……
唉卧槽,他们都看到我俩一伙的了!会不会抓我啊草!滚犊子啊啊啊又落下我一个!
奇得是,那群人真就绕过他,直直朝应南枫逃窜的地方飞去。
“……”灯否弦拉下斗笠,快步走到告示榜那去看。
果不其然,告示榜上贴了应南枫的画像。
上写:青云峰通缉此贼!
灯否弦:……
兄弟,你可太能作死了。
另一处,应南枫眼见一片无人的竹林,直接俯冲下去。
他左右穿梭,如蛇龙般卷过土地,带起阵阵尘土。
“东西都还给你们了。”应南枫见来人服饰,立即辨出是青云峰子弟。他得空说道,“盗取法宝是我不对,但法宝也没损害,反倒我同僚被你们杀害。你们不该先给我一个说法吗?”
“贼首,休要胡搅蛮缠!你们若先不犯我青云峰,我们倒也没理由捉拿你!”
应南枫突然停下脚步,立于竹枝上,回首望向众仙门弟子。
他的衣摆无风自动,浅蓝色的内衫如清泉水花,清香四溢,仙风道骨。
为首弟子伸手拦住众人,和应南枫保持几丈距离。他们围住应南枫,手上武器蓄势待发。
“我并未犯下滔天罪行,告诉你们姓名是让你们师门的长辈前来与我论道。”应南枫道,“你们拿不下我,不想受伤的话就先请回吧,我没那么多功夫陪你们玩,快到晚膳时分了。”
不吃饭很难受的。
应南枫说着这话,内心已经在想等这伙人走后吃什么好了。
可惜,他重点在最后一句,那群仙门弟子却把重点落在前半句。
“不知悔改!”为首弟子一挥手势,“上!”
一话毕,万阵起。
漫天金阵如雨倾注,围着竹林全方位覆盖。林中惊起鸟无数,鱼虫遁形,竹叶窸窣。
空中的阵逐层递升,凝聚成一座巨大的塔。
塔底中央,正朝应南枫压来!
应南枫抬首便是花纹繁复的大阵。周围乌泱泱的人群已经被塔底遮盖,大阵身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气流盖过了他自身,长发飞舞,墨蓝色的发带几乎要和塔底黑暗融为一体。
他处事不惊,手指伸出,在空中画出一个符咒。
最后朱砂落笔处,正好抵上塔底。
嗡——
金塔压住竹林,尘雾四起。众弟子结界护体,待尘雾散去,林中除金塔并无他物。
周围可怕地寂静。
“收塔!”弟子道。
金塔渐渐抬起,倒地的竹子又复回原位,傲然挺立。金塔归于天空,众弟子围住塔边,念咒缩小。
最终,金塔变成了巴掌大。
为首弟子这下彻底放下心来,靠近就要收塔。
“破。”
极短促的一声。
这声音太细微,别说弟子们能否辨清是塔内还是塔外传出,他们甚至可能都没听到。
随着这声落下,金塔瞬间爆炸。
几千个阵,就在这么一瞬间被尽数毁灭!
片片光辉成为一朵放完的烟花,只留下星星点点,便要沉入底下的竹林。
“怎么回事?”有弟子惊道,“这情况从未出现过,这塔本是要收押他,可它如今竟然炸了?!那塔里的应南枫究竟是生是死?”
为首的弟子显然也未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塔破时他挨得最近,手都被炸裂了,伤口触目惊心。
他茫然地看着手心遗落下来的阵法碎片,有弟子来问时,他才看到自己的伤口。
“要么死了,要么逃了。”他眉头拧成川字型,边回着弟子的话边给自己上药,“或许是他实力太强,和塔同归于尽也不好说,我们速速归峰,秉明师尊!”
很快,竹林上方一片人群乘剑离去。
这林子就好像从未有人踏足一般,悄然无声。
·
十里外的酒楼。
正是饭点,小楼生意火爆。店小二忙得偷不得闲,头上冒汗都要跑厨膳去端几个碗出来。
他赶紧擦干净二楼的小桌子,摆摆手指引新顾客来坐。
“公子想吃点啥?我们这有红烧狮子头、小炒黄牛肉、酒心梨花酥……辣的清淡的都有,酒有茶有花生瓜子都有,公子只管敞开了吃!”说罢往桌上摆上了小吃。
来得这位公子爷风度翩翩,刚进门时,门前的狗都跟进了一路。他一席白袍,活像画中的人物。也不知是别人眼中想象出来的还是那公子本就是一位仙人,公子身上总散发着淡淡光辉,如月皙白,如雪纯净。
他腰间银链,脚底白靴,玉冠上唯那抹深色的蓝与众不同,给人添了几分灵动,没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
若是这酒楼里有青云峰的弟子,他们绝对会大吃一惊。
这不就是跟塔一起爆炸的应南枫吗?!
当然,酒楼里肯定是不会有青云峰弟子的。
应南枫熟稔地过目菜单,随后一手抓瓜子,一手敲过菜单上几道招牌菜。
“这个,这个,还有这些。”他磕过一粒瓜子,又补充道,“再来壶米酒。”
“好嘞!”店小二甩上肩头的抹布,笑道,“客官稍等!”
应南枫回了个笑。
如沐春风。
店小二感觉今晚也不是那么累了。
应南枫选的位置正好挨着窗,还在角落里。周围客人都自顾自地吃,没谁看他。
他便眼着于窗外,兀自欣赏这难得的清静。
但过了一会,他微蹙着眉。
只有一瞬。
“就你一个人在啊?”有人对他说话,很自然地坐到他对面。“最近过得好吗。”
“——师弟?”
应南枫吐出口气,心说碗筷要多添一双了,让他安安静静吃个没人打搅的饭菜不好吗?
“师姐,你怎么回来了。”应南枫看向对方,兴致缺缺地嗑瓜子,“江湖和朝堂的关系不是由你撑着。边关的仗打完了,还是朝廷放过你了?”
对面正是与应南枫师出同门的师姐。
上官流身着战甲,桌下不客气地踢了应南枫一脚,温柔的姿态都是装出来的,就应南枫的拱火能力,一句就能让她“原形毕露”:“关你屁事,老娘我歇歇不行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把我当铁牛马?皇帝的嘴都没你臭。”
“你歇歇也该回师门歇啊,黑灯瞎火来我这里……”
“屁!瞅你那样。一日没看着就闯出大祸!”上官流把青云峰的通缉甩出来,桌子都震了几下。一群人闻声寻来,应南枫捂着耳朵下了个结界。
“他们说我偷他们东西。”应南枫为自己辩解道,“可我只是去打个转,真正偷他们东西的人被他们杀了。那东西被我收着,他们现下就想来要我的命。”
上官流还没开口,应南枫又补充道:“我还给他们了!”
上官流无语地看着应南枫。
给应南枫解围的还是店小二,他端来一大盘子菜,贴心地加上一副碗筷。见俩人有点吵架的趋势,还问要不要加扇屏风。
应南枫求之不得,他希望那扇屏风就放在中间这张桌子上,让他吃饭时别看到师姐那张要吃人的脸。
然后这个要求就被上官流截胡了。
屏风把他俩困在一起。
上官流见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气都被香没了一半。接着又想到自己在外的形象,果断冷静下来,温柔规劝:“师弟啊,你出山时是怎么和师尊保证的?不惹事,不闯祸,不招摇。幸亏出门时师尊特意传信叫我留意,不然等你这大名把我们一整个师门牵连进来,就全晚了。”
应南枫独自吃菜,并敷衍应付着上官流。
从他有记忆时——也就是十八岁,他就身处师门了。
他的师门在当今也是不可言说的存在,如果说江湖仙门是绳子这端,朝堂世家是绳子那端,他的师门就是中间那红绸。
有他的师门在,仙门不以仙法霍乱朝堂秩序,朝堂也不因仙法扼制仙门发展。
师姐曾和他说,他是十七岁来师门的。那时的他是个……傻子。是他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