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你忙于生意事,三天两头都不着家,常年奔波在外……”
余赛巧心中的隐情越说越压得话音沉重:“我们夫妇二人本就聚少离多,偶然相聚,大部分商讨的却还是生意事,我们都花了太多心思在做生意上了……”
“想来是正应了那句‘商人重利轻别离’。
这些年来,莫说再要个孩子,就连荣商每年过生辰,你我都未必能陪在她身边,想想也真是亏欠了她。都说成了家才能其乐融融,但我们终究是把家经营的……”
余赛巧一说起有关女儿的伤心事,便抬袖拭目,大有倾倒苦水之势。王守财见她这般,只能端起了一家之主的架子,入座安慰道:
“身为商贾,不论是贫是富,都是一辈子在外操劳的命。不操劳奔波就没有生计,亏欠了荣商,我们也没有办法……”
夫妻两人在感伤之中一时无话。他们皆是粗通文墨的俗人,哪怕有了女儿,取的名字也无女儿家的秀气贤淑。
他们把大半生的精力都掷于生意上,自己的家事反而是一笔笔烂账,倒要叫儿女心生怨怪了。
“夫君,人操劳一辈子,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养家糊口。你我操劳了二十余年,人也半老了,要儿子的事若还不抓紧,就算是之后有了儿子,只怕你我也没那心力好生教导他了……”
“为此,妾已经想好了,在有些事上,妾不打算同你犟了。”
王守财一听这话,心头猛然一动,下意识还以为是余赛巧想开了,要给他开纳妾的口子。
“夫人……”
王守财一张口,余赛巧便猜到了他心里那点小九九。她在嘴角得意一笑,从容不稳地解释着:
“妾是个急性子,一激动就会乱发脾气,反倒坏了你我的夫妻之情。从今往后,我余赛巧打算彻底改了!
今后不论大事小事,妾一律不动手了,妾只同你讲道理。你我今后得多多凑在一处,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什么?”
“夫君,妾只想同你好好培养些夫妻之情,顺带解决想要儿子的心愿。夫君与我同甘共苦多年,这点事应当不至于不成全妾吧……”
王守财惊异之余,见余赛巧一脸暧昧、两眼放光地要上手拉他,差点没抖掉下凳子去。他慌乱解释着:
“这这这……你今年都四十三了,岁数也不小了,这时候生育,岂不是要往鬼门关走?夫人不必这样为难自己,为夫的商帮可还需要你啊……”
“无妨,妾这回来登州之前呐问过郎中,妾虽然年岁大了,但好在身体健壮,并无隐疾。何况妇人产子,头胎最难,妾头胎早已经生过了,不妨事。”
王守财顿时冷汗如雨,余赛巧就跟瞧不见他的局促似的,一个劲儿只往他身上凑。王守财躲闪之余,同余赛巧很快便发展成了一追一跑的架势,围着桌子绕了数圈。
余赛巧几乎是明知故问道:“夫君,你躲什么?”
“我……我……”
“怎么,你心疼我岁数大?还是你只有对年轻漂亮的姑娘才下得去嘴?甚至不惜要去请戏子?那惜春楼的老鸨能由着姑娘给你生儿子吗!想来你压根也没那么在乎儿子……”
余赛巧阴沉着脸提起了前几日的事,让王守财心中叫苦不迭。
他就猜到余赛巧不会轻易对此善罢甘休,而他今日同苏禄的谈话,想来是被余赛巧偷偷安排的眼线给听去了,所以她才能一回来就同他提起要儿子这事。
王守财对此心知肚明,他想偷养外室不过是想一举多得。要儿子是一得,坐拥美色是一得,被家中悍妇压抑久了、想要寻好拿捏的年轻女子逞逞夫君的威风更是一得。
还好他方才多留了个心眼,没在苏禄面前说全心里话,不然余赛巧指不定还要再卷来一重腥风血雨。
他心里的盘算就这么些,但面上总得说点清白敞亮的假话糊弄过去:
“哪儿有,请来的戏子那都是送给王公子的。他稀罕中原的美人,每吃一口就想多嚼嚼……”
“你们这帮子男人私下里干什么我可太清楚了!真是蛇鼠一窝没眼看!谈生意时不专心琢磨生意,只想着弄美人来助兴。那王公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他身份特殊,我们可惹不起啊,夫人……”王守财见她把话题拐到了王公子身上,自然也乐得顺着这话头岔开话去。
“行,我信你,夫君。”
余赛巧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嘴角扬起玩味的笑意:
“我信你没那胆子去外头沾花惹草。但是生儿子确实是正经大事,你我早点要了,今后你就不用口头心里总记挂着了。”
余赛巧话说到这儿,王守财才明白她今日竟是铁了心了。再细细瞧看她,只见余赛巧今日是特地换了身颜色鲜艳的衣裳,还仔细地上了脂粉,执意要同他欢好。
可且不论她岁数已大年华渐老,单就论她那十足的悍妇派势,王守财一见她那张脸就冷汗涔涔,下意识想躲闪自保。能从哪儿寻出胆子与决心同她欢好?
可今日若不从她,只怕余赛巧不会轻易罢手。王守财横下了心,闭眼伸头准备去凑近她时,耳畔忽听见了余赛巧似是娇羞似是喜悦的一声轻笑。
他下意识被那娇俏声带得睁开了眼,迎面撞见那张自己一看就怕的悍妇面容。她此刻含羞带笑、笑中似带轻讽地噘嘴要亲他。
王守财全身都差点没吓软了。他出于自保地轻轻推开了余赛巧,一脸哀伤地感慨道:
“罢了夫人,有没有儿子想来皆由天定,非人力能改。你我若是命中该有儿子,年轻的时候就该有了,怎会只有荣商这一个女儿。”
“荣商虽是个丫头,但却机灵能干,大有你我当年经商的天赋。等她长大了,她定能成个经商好手。我余赛巧带出来的女儿,可不会在谋财这事上差了谁的。”
王守财深知自己的女儿年岁虽小,但却被母亲和姑姑带得心比天高,一心只在生意道上,无心钻研女红女德。
自己的夫人已是悍妇一个,自己的妹妹虽能干,但却脾性古怪,耗到三十多了也不肯出嫁。
这三个女人抱成一团,他整日夹在这三个女人中间,哪儿敢当她们面说个“不”字。王守财半出于自保、半出于缴械投降般地沉重道:
“罢罢!荣商能干,家业交给她也不担心丢!大不了以后招个上门女婿传后便是,我王家的家财不给外人。”
夫妻俩笑着达成了共识,今日这番风波终究平定,到底是有惊无险。
——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御宇多年求不得……嗯……杨家有女初长成……额……”
房内的背诗声起起落落,背上几个字便是一处停顿。沈婳伊候得久了,心烦意燥下耐心也减了许多,只直言道:
“你要不直接写出来吧,听你背诗真是磕磕巴巴的,听你背几句一盏茶的工夫都要过了。”
赤红霄委屈道:“夫人,你要不还是直接揍我一顿吧。挨一顿打可比背诗容易多了……”
“净说胡话,我沈婳伊是那动手的人吗。”
“要不你还是动手吧……”
“那不行,当初是谁哄我说觉得《长恨歌》的诗句好,要背全《长恨歌》来逗我开心的。”
赤红霄在心里简直痛哭流涕,自打知晓登州海关严禁的消息后,沈婳伊的心情便愈发不好。
一顿摸索后,赤红霄无意中发现,如若自己肯多背诗句,沈婳伊能额外收获一种当教书先生的满足感。
她为了哄她开心,自愿背起了诗来。想来也是冥冥中的注定,之前沈婳伊发胖的时候,她为了哄她开心,说她是史书里的杨妃。
细细一问又得知,她在话本里常见的那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居然是出自有关杨妃的《长恨歌》。
赤红霄一时脑热,顿觉得杨妃是位有趣的佳人,便生出了想背《长恨歌》的主意。
她当初说下这壮志豪言的时候,沈婳伊的眼睛都被镀亮了,对她刮目相看的同时脸上还饶有兴致。
赤红霄见她这般高兴,自是乐呵呵答应了。直到答应下来后,赤红霄才知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洋洋洒洒细数有八百四十字的《长恨歌》,这下是要背到猴年马月了。
“呜呜……那皇帝真是个混蛋呐。什么比翼鸟和连理枝,就是个老头子硬占漂亮姑娘,还扯来一帮文人写这么长的酸诗让我背……”
“你当初自己说要背的。”
“我背诗本来就慢,你明知道《长恨歌》那么长,我说想背时你也不拦着我……”
“我为什么要拦着你,我沈婳伊十三岁时用三天时间就把《长恨歌》倒背如流了,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背不下来?”
“不行,我若背了,你要戴小铜铃!这么长的诗,我不只要小铜铃!”
“得寸进尺。”
两人就此嬉闹拉扯了一阵,只听赤红霄磕磕绊绊背到那句“回头一笑百媚生”,赤红霄笑着补充道:
“这句写美人的诗真好,我一背这句就想到夫人。恰好夫人穿衣最喜欢杨妃色,夫人就和杨妃一样好看。”
“你怎么顺着杨妃比到我去了,也不看看那杨妃什么下场?极盛时只能沾点荣光的沫儿,衰败时却是最先被推出来杀死的,谁真在乎她?
何况百媚生的后几句就是赐浴池和承恩泽了,我每读到这儿就觉得吓人,就像是一盘果子洗好了被端到桌上,要被反反复复吃得一点也不剩……”
沈婳伊不自觉间越说越严肃,居然一点玩笑的心思都无了。她无意中一撇,发现自己今日穿的正好又是杨妃色。
据传杨妃喜好荔枝,因此杨妃之后,民间便把荔枝色称为杨妃色,沿用至今。沈婳伊对着身上的衣裳无意间喃喃着:
“我穿衣时,只是喜欢这颜色粉嫩透亮,是荔枝剥了壳的色泽,从来没顾虑过别的……”
她顺此一想,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柜与房间早被杨妃色填充地满满当当的,仿佛落在那颜色里才觉惬意。
平常她丝毫没留意,今日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敏感心思,忽然对普通的颜色名儿细思极恐起来,隐隐有种不安。
她这点细微的不安没说出口,赤红霄不知她的心思,只是一如既往地稀罕她。
在亲热中,沈婳伊忽觉得自己脖颈上的酥痒十分难耐,想到赤红霄亲热时总是会张口吮吸她。她的身上都是她留下的痕迹。
恍惚之中,沈婳伊几乎有了种错觉,荔枝那粉色的薄膜被撕下后是一片雪白,赤红霄拨下她杨妃色的衣裳时是不是也像尝荔枝似的,有没有想着吃了她?
她总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时常觉得自己喂不饱她。她怎会突然有这样无由的想法?
沈婳伊下意识甩走了这荒唐念头,任着赤红霄如往常般肆无忌惮地亲近自己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