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本如墨,只因今日是上元佳节,花市灯如昼。
一条彩色的火龙游荡在街上,只为追逐面前的那一颗绣球,身后跟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大狮子,眨眼歪头显得俏皮可爱,再然后便是一队踩着高跷的艺人,表演着各种难度的动作,两边的观众无一不拍掌叫好。
师徒二人站在人群中间看着精彩的表演,好在站在前排不需要踮脚也能看得见。
十几个大汉举着巨龙在云灯里上下穿行,时而腾起,时而俯冲,变化万千。
常年待在清云山上,容仪对外面的事物很是好奇,目光紧盯着表演不肯离开,也会为其拍手叫好,周围氛围很好,很有年味,连带着心里多了丝暖意。
一旁的清容则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她向来对这些都提不起兴趣,不为别的,只因为人太多了,太吵了,她不喜欢。
侧目瞥向身边的容仪,笑容浅浅地挂在脸上,目光紧锁着前方,从中透露出光亮,可以看出她很是感兴趣的模样,清容不想扫兴,就站在那默默地陪着。
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自己是不是不配为人师表?十七岁那年自不量力地收了一个徒弟,如今二十出头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当一个好师尊,德不配位。
忽然听到周围传来一阵惊呼,清容回过神抬眼向前望去,看见那只活灵活现的大狮子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了一团巨大的火焰。
险些烧到她的头发。
清容暗自自嘲了一番:都这个地步了还想这么多做甚?
突然手被人抓住,清容转过头看到的是容仪一脸紧张地望着她,十分急切。
“你没事吧?”
清容微微瞥了一眼那只歪头探脑的狮子,心想这样想伤到她至少还要过十年呢。
“没事。”
听到回答的容仪松了一口气,却没有要放开手的意思,依旧紧紧抓住,目光回到那只狮子身上,没了方才的兴致,多了些警惕。
又是火。
被抓着手背清容有些难受,于是主动反握住了容仪的手,二人掌心相对。
容仪一愣,嘴角忍不住上扬,握紧了那只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表演看完了,抬头看到天空中有一颗颗火红的星星缓缓升起,与天上的星辰大海融为一体。
“师尊,那是什么?”
清容抬头顺着容仪手指的方向望去,道:“孔明灯。”
人们将愿望写在孔明灯上,将其放飞上天,希望天上的神明能够看见,为其实现。
清容扭了扭有些发僵的脖子,问道:“还看吗?”
容仪道:“不看了。”
清容道:“走,放灯去。”
说完拉着容仪离开了人群,走到了一处卖花灯的摊位前。
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个个都十分好看,特别是摆在显眼位置的兔子灯,十分可爱。
卖灯的小贩看见二人到来,立马眉开眼笑道:“二位需要什么呀?”
清容道:“孔明灯一顶,莲花灯两个。”
小贩掐媚道:“好嘞,公子要给你家娘子来个兔子灯吗?今日卖得可好了。”
清容:“……”
容仪:“……”
你家娘子?!
小贩一语惊人,师徒二人皆愣住,这可是第一次有人把她们认成是夫妻。
“噗呲。”
小贩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看见那名公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什么,倒是一旁的姑娘笑出了声,很开心的样子。
清容看了容仪一眼,微微挑眉问道:“徒儿,要吗?”
容仪收了笑,开心的应道:“要!”
清容转头看着小贩,依旧面无表情道:“来一个。”
小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赔笑道:“对不住啊公子,认错了认错了,二位长得太般配了,没想到这位姑娘是您的徒弟啊。”
般配?!
清容:“快点。”
小贩:“哎哎,公子拿好。”
清容将兔子灯塞到容仪怀中,也没问多少钱,直接放了一粒碎银子在台面上,就拉着容仪的手离开了。
小贩拿起银子朝着二人远去的身影大喊:“还没找钱呢!”
小贩见二人走得匆忙,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那粒银子,确认了是真的,连忙揣入怀中收好,忍不住感叹道:“啧啧啧,大户人家。”
二人来到一座桥旁,清容松开容仪的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火折子,看着手中的孔明灯犹豫了一下,转头跟旁边同样放灯的两位姑娘借了一下笔墨。
在孔明灯的一面写下了自己的愿望,将其递给了容仪。
她道:“写下自己的愿望,剩下的交给神明。”
容仪接过纸笔,看着红色的孔明灯犹豫了一下,看到上面清容写的四个大字“平安发财”,思索了一下,写下了自己的愿望:师尊平安发财。
清容将笔墨还给那两位姑娘的时候,出于礼貌笑了一下说了一句:“多谢。”
两名姑娘掩着嘴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异口同声道:“举手之劳。”
容仪看见了从她们到这边开始,那两位姑娘的目光就一直在清容身上没离开过,还时不时窃窃私语,这令她十分不爽。
或许是感觉到容仪不是很友好的目光,两位姑娘很识趣地走了,桥边只剩下了师徒二人。
在放飞孔明灯时,清容蹲着用火折子点燃了孔明灯底下的蜡块,忽然看到了上面的愿望,微微一愣,忍不住笑道:“写自己的愿望啊,离秋。”
容仪抓着孔明灯的顶部,朝着清容笑道:“师尊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听到这个回答,说不开心是假的。
孔明灯带着愿望缓缓上升,飘到了那一望无际的天空中,渐渐地消失在视线中,与千万颗星辰融为一体。
不知会被哪位神明捡到。
天上孔明灯的倒影映在了城中的运河中,运河此刻也是星光点点,承载祝福的莲花灯漂浮在运河上随波逐流,汇成了一条属于人间的星河。
放河灯,用以悼念逝去的亲人,祝福在世的活人。
容仪双手捧着莲花灯,虔诚地捧在胸前,闭上眼想着自己母亲与父亲的模样,未曾忘却。
睁开眼,将河灯放入河中,蜡烛乘着莲花座,缓缓而行,渐行渐远,让其将思念带给逝去已久的父母。
告诉他们,不必担心,我很想你们。
清容也将莲花灯放入了河中,兴许是她觉得水流有些慢,用手在水中推波助澜了一下。
“师尊,你在悼念谁呢?”
清容望着莲花灯,淡淡道:“一位故人,你呢?”
莲花灯很快与河中的灯群混合在了一起,已经很难分清是谁的莲花灯了。
容仪抿着嘴笑了一下道:“父母。”
清容抬眸望着她,道:“你好像都没怎么提过他们。”
容仪也望着清容,那双眼里有了一丝犹豫,她问道:“师尊想听吗?”
清容道:“你不想说我不强求。”
容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河里的莲花灯,缓缓道:“既然师尊想听,那我说了。”
“我的父亲虽是姓容,但是和容氏的人没什么交集,以打猎为生,我的母亲是梨园的角儿,和父亲成亲后便隐居了,母亲唱曲可好听了。”
“后来他们被人所害,父亲被人开膛破肚,母亲为了让我逃跑,拖住凶手,被凶手用刀刺过了胸膛。”
月光照到容仪脸上,多了一丝凄冷的味道,她面上说得很平静,轻描淡写,这件事像是在她心里沉淀很久了模样,提起一种不痛不痒的感觉。
可是清容看见容仪紧握的双手在颤抖,这件事无疑是一道伤疤,揭开不痛是不可能的。
容仪说的每一句,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心里有多难受,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身体忍不住地想颤抖,手握成拳努力克制住自己,指甲陷入肉中的疼痛感远不及心中的疼痛。
突然,手被人握住,容仪猛地转过头看向清容,看着自己的手恍惚了一下,笑道:“师尊怎么了?”
清容盯着她,问道:“你知道是谁吗?”
容仪点了点头,苍白的笑了一下道:“知道。”
“我帮你。”清容斩钉截铁道。
闹市本就是人声鼎沸,有那么一瞬间,容仪听不到任何声音,脑中回荡着清容那句:“我帮你。”
容仪噗嗤的笑了一下,她摇了摇头道:“我想自己报仇。”
说完,容仪突然一个向前抱住了清容,环住了腰,将头埋在怀里,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那熟悉的草药味,她真的不舍得放手。
“师尊,谢谢你。”
二人相拥,没有过多言语,容仪没有哭,清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就静静地抱着她,给她做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容仪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扯了扯牵着兔子灯的绳子,像是调整过来了心情。
“师尊,我还没逛够呢。”
“好,接着逛。”
运河旁的街道两边挂着许多灯笼,今日难得地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扛着一把像花一样的冰糖葫芦,边走边吆喝:“卖冰糖葫芦哎!”
“来两串。”
“好嘞,公子拿好,一共十文钱。”
“喏,正好。”
清容拿着冰糖葫芦一个转身发现自己徒弟不见了,望着人山人海一时犯了难。
咬下一颗冰糖葫芦,甜甜的味道瞬间在唇间蔓延开,不过很快酸涩的山楂味就代替了甜腻的味道,酸甜综合,十分可口。
好吃。
四下张望了一下,没有任何发现,突然感觉衣袖被人拉扯了一下,回过头看到的是一张面生的脸。
是一名穿着粉色襦裙的姑娘,长相平平,此刻正红着脸,像是要滴出血一般。
本着礼貌,清容问了一句:“姑娘你有事吗?”
粉衣姑娘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十分认真的道:“公子,你长得真好看。”
把人拉住,就是为了夸一句好看,这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谢谢。”清容一时被整得有些无言以对,看了一眼手中的冰糖葫芦,“要不我请你吃冰糖葫芦吧。”
粉衣姑娘没想到清容会这么说,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想要公子的冰糖葫芦的。”
清容将冰糖葫芦递给她,道:“没事,拿着吧。”
“谢,谢谢。”粉衣姑娘接过冰糖葫芦,红着脸落荒而逃了。
留下清容一个人站在原地。
忽然,清容感觉到后脊一凉,伸手摸了摸后颈,缓缓地转过身,看见容仪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背着手面带微笑地望着她。
不过这笑得有些瘆人。
“师尊。”
“嗯?”
“师尊不是去买冰糖葫芦了吗?”
清容举起手中的冰糖葫芦晃了晃道:“这里啊。”
容仪微微挑眉问道:“徒儿没有吗?”
一时间有些尴尬,此刻在人海中已经看不见那个卖冰糖葫芦的了,清容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己吃掉一颗的冰糖葫芦递到容仪面前。
“吃吗?”
“吃。”
容仪伸出手握住清容的手,俯下身子咬下一颗冰糖葫芦,直起身,松开手,细细品味起来。
容仪面无表情道:“好酸啊。”
“?”
清容再次咬下一颗冰糖葫芦,细细品味了两下,认真道:“不酸啊。”
容仪望着清容没有说话,嘴里咀嚼着那颗酸甜可口的冰糖葫芦,突然觉得师尊这个反应有些好玩,没忍住噗呲地笑出了声。
清容:“……你笑什么?”
容仪摇了摇头摆了摆手道:“没有没有。”
可是看到清容那副满脸不信的样子,只好叹了一口气,装作无奈道:“唉,刚才那个姑娘夸了师尊一句好看,师尊就把冰糖葫芦给她了。”
清容垂眸沉思了一下,即刻抬眼挑眉问道:“我不好看吗?”
容仪表情一变,换上了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道:“好看,我师尊最好看了。”
清容打断她道:“停,够了够了。”
容仪边摇头边无奈道:“就是因为太好看了,徒儿好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