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声音,安逸步至客厅,只瞧电视里正在播放语言节目,可当这家伙拿起遥控器准备关机时,却骤然被银幕上的画面吸引。
两名身着库俚传统服饰的演员,分别立于条桌左右,张牙舞爪,动作甚是浮夸,而交谈间竟是使用国语,虽略带口音,但大致能够听懂念白内容。
霎时间,安逸颇感好奇,随即鬼使神差地坐在沙发上,盯着这一男一女的表演。眼见左侧男演员脸色愈来愈差,并纵情发挥着自己的演技,趴在桌面抽搐挣扎,而其夸张的表情,尤为做作。
“我中毒了,赶紧给我解药。”男演员扯着嘶哑的嗓子,撕心裂肺道。
“既是求药,那自然要告诉我,求什么药。”女演员不屑地望着男演员,语气极其嚣张。
“绿色蛇血,只有绿色的蛇血才能救我的命。”男演员竭力控制着身体,连声哀求道。
“你是被毒傻了吧?这世上哪有绿色的蛇血,蛇血不都是红色的吗?”女演员扑哧一笑,并用手指猛地弹向男演员脑门。
“胡说,蛇血都是绿色的,你这个妖妇,休要骗我。”纵使男演员奄奄一息,但遭到女演员如此羞辱,亦是怒发冲冠,厉声斥责道。
谁曾想,两位演员竟在节目中大吵起来,眼瞅这架势,安逸一度怀疑并非剧本,而是两人真就红眼上头,也不顾频道右上角硕大的直播标,彻底撕破脸皮。
“真无聊,这种语言节目,应该是给傻子看的吧。”说罢,安逸拿起遥控器,准备关闭电视。
怎料节目中的两名演员,骤然转头,朝着银幕外的方向,齐声询问道:
“你说,蛇血到底是什么颜色?”
“直播还带观众互动?有点儿意思,但不多。”安逸尴尬笑道,随即按下关机键,可经反复尝试,电视竟未有半分反应。
“你说,蛇血到底是什么颜色?”两名演员相继瞪着安逸,再度询问道。
“红色。”安逸骤然起了兴致,待放下遥控器后,继续道,“蛇血是红色,因为其血液中含有血红蛋白。”
“你胡说,明明是绿色,你跟这个妖女是一伙儿的。”男演员气急败坏,扯着嗓子朝安逸叫嚣道。
话音刚落,节目当即给男演员打上特写镜头,只见这家伙青筋暴起,龇牙咧嘴,唇齿间沾染着绿色液体,正不断从嘴角滴落,令人作呕。
“你自己瞧瞧,蛇血到底是什么颜色。”说罢,男演员目光向下,盯着桌面。
安逸顺势低头,蓦然发现跟前实木茶几上,不知何时冒出一条被开膛破肚的蛇,绿色液体源源不断从其腹腔渗出,而旁侧赫然插着一柄水果刀,锋刃亦沾满绿血。
正值安逸抬头之际,那男演员竟倏然出现在茶几前,欣然望着那条死蛇。眼瞅这家伙一双蛇瞳,脸侧密布细小鳞片,嘴角正不断滴落绿色液体。
惊恐当中,安逸试图拔起茶几上的匕首,以自我防卫。然而这家伙刚站起身,背后猛地伸出一双手,于上紧紧捂住其嘴巴,于下则从其腰腹前穿过,将之双臂禁锢,动弹不得。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数,安逸竭力挣扎,直至稍许侧首,却瞧见正是那女演员锁住自己。不承想,这家伙亦是力大如牛,丝毫不输卿悠。
安逸潜意识咬住女演员的手,试图以疼痛迫使其松开,但其掌心凭空冒出层层鳞片,在安逸反复撕咬下,竟未伤及血肉半分。
顷刻间,安逸只觉呼吸困难,而那女演员掌心的鳞片,竟顺着牙齿逐渐爬满口腔,进而朝呼吸道涌去。直至安逸精疲力尽,女演员竟突然将拳头塞入其嘴里,使之疼痛欲裂。
“啪。”
安逸顿时陷入晕厥,不知过了多久,在一股沁人气息牵引下,方才缓缓睁眼。
“唔,唔。”
眼瞅罗驿辉正将左臂锁在安逸身前,而眼下安逸的嘴里,竟叼着天阿姆赠予的香包,但外层布料已被这家伙咬破,其口腔里满是草药残渣。
安逸随即松开牙齿,待将口中大部分草药残渣吐出后,朝罗驿辉询问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
“你瞧自己手上,拿的什么玩意儿。”说罢,罗驿辉松开手,顺势朝沙发一靠。
安逸低头,只见自己左手正握着水果刀,遂愈发困惑。
方才明明在看电视节目,可演员为何凭空出现在房间,至于这把水果刀,应该在厨房抽屉里,如今怎会被握在自己手上,一时间,安逸百思不解。
“幸好我多长了个心眼,否则你小子今晚就要去见阎王呐。”说着,罗驿辉拾起咬破的香包,转手递给安逸。
“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说罢,安逸接过香包,随即又啐了几口唾沫,以清理口腔中的草药残渣。
“前两个晚上,你只是遭遇最基础的梦魇,但今天我留意到你手上印记的颜色,恐怕情况不太乐观。”罗驿辉义正言辞道。
据罗驿辉所述,其发现安逸手背上的轮回印,不出两天便已呈现浅褐色,渗透速度实在太快,近乎是自己的三倍。如此推算,安逸即将进入第二层梦魇,若不稍加防范,定是凶多吉少。
故此,罗驿辉从自己房间的窗台,径直翻进安逸客厅。怎料前脚刚站稳,后脚便瞧见安逸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左手高举水果刀,看架势是要刺向自己腹部,遂当即上前制止。
如此看来,安逸倒是吉人天相,若罗驿辉晚来几秒钟,后果不堪设想。
“你是否还记得,那日我们在佐伊俚村见过天阿姆后,我曾说过不虚此行。”见安逸点头,罗驿辉继续道,“我所指的,正是这个香包。”
当时罗驿辉未替安逸翻译的内容,正是天阿姆的叮嘱,她表示自己虽无法化解罗驿辉身上的诅咒,但依旧愿尽绵薄之力,助其抵抗梦魇侵蚀。
出于天生多疑,罗驿辉并未立马将香包的事情告知安逸,其打算先在自己身上做实验,若此物真有遏制梦魇的效果,方才让安逸尝试。
经昨晚一宿,罗驿辉发现这枚香包具有极强安神功能,虽无法完全抵消梦魇,但让自己在幻觉中异常清醒,遂托朋友向天阿姆询问配方,却吃了闭门羹。
“好险,幸好你这家伙咬的不是我的手,否则非得被你撕块肉下来。”看着安逸手中破损的香包,罗驿辉怵怵道。
“所以刚才我深陷幻觉之时,正是被这枚香包唤醒?”安逸询问道。
“没错,我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这玩意儿还挺上头,效果斐然。”罗驿辉从兜里掏出烟盒,正打算点烟时,冲着安逸继续道,“不介意我抽支烟吧?”
“当然。”安逸无奈摇头,随即俯身从茶几下拿出烟灰缸,顺势放至罗驿辉跟前,继续道,“只可惜这香包被我咬坏,当中草药漏出不少,看来还要再去拜会天阿姆一次。”
“不用了,这个给你。当时你说自己对气味敏感,转手就送给我,正巧替你保管两天。”说着,罗驿辉叼起烟,径直将另一枚完好的香包丢给安逸。
“这怎么行,既然送给你,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更何况,你出现印记的时间比我早半年,应该更需要这东西。”安逸顺手将香包丢回去,毅然拒绝道。
“老实说,我早就习惯了。反而是你,如果按照这个速度渗透下去,我担心你会精神崩溃,还未等到化解轮回印,便已自行了断。”罗驿辉直言不讳道。
“对了,我突然有一个想法,如果我们最终没有找到化解轮回印的办法,能否凭这个香包,一辈子遏制梦魇。”安逸灵光一闪,连声提议道。
“事已至此,我也没有隐瞒的余地,轮回诅咒的危害,远不止梦魇。”说罢,罗驿辉神色凝重,其用指尖熄灭烟头,随手丢进烟灰缸。
罗驿辉坦言,其此番折返库俚岛,不仅要寻找化解轮回印的方法,更要替丧命的兄弟们复仇,彻底铲除轮回游戏的源头。
三重幻觉,无非是轮回印上身的初级表现。自首次接触轮回游戏后,参与者便会逐日于手背长出花瓣,直至六片成型,轮回印的诅咒即刻生效。
起初,受轮回印诅咒者,将在梦境中见证自己无数次转世,但目睹景象,往往是最凄惨的瞬间,进而逐渐蚕食其心智,使之处于崩溃边缘。
紧接着,轮回印将怂恿受诅咒者,在梦境中做出各种激进行为,并于半梦半醒之际,使之彻底无法辨别虚拟与现实,进而引导其走向死亡。
“奇怪,我并没有经历过这些阶段,其一来就引导我做出轻生行为,若非你给的麻绳,早就一命呜呼。”听完罗驿辉的讲述,安逸诧异道。
“你是个特例,明明没有正式接触过轮回游戏,却在一夜之间长出六片花瓣,着实匪夷所思。”罗驿辉亦是不解,摇头道。
“你能在梦魇折磨下坚持到现在,确实让人佩服。”安逸由衷道。
“可我的兄弟们,并没有这种运气。”说罢,罗驿辉长叹一声,眉头紧蹙,而这正是几日来,安逸首次见其露出愁容。
鲜有人能够逃脱幻觉的折磨,与罗驿辉一同参加游戏的兄弟,其中两人接连发生意外,并均被定性为自杀事件,不了了之。
原以为扛住梦魇摧残,便能在轮回印的诅咒下苟活,但三个月后,另一位参与游戏的兄弟,身体突发病变,其手背印记处的皮肤出现溃烂,进而蔓延至全身,并于伤口下不断渗出绿色液体,惨不忍睹。
不出半个月,那位从三重幻觉中幸存的兄弟,便因全身大面积感染,在极度痛苦中死去。然而直至离世,医院也未能查出兄弟发病的准确原因,仅大致推断为中毒,而且是一种罕见的蛇毒。
由于对毒源一无所知,医院无法及时匹配抗蛇毒血清,罗驿辉眼睁睁看着兄弟饱受折磨,在痛苦中含恨而终,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既然如此,你怎么好端端地活到现在。”安逸警惕地望向罗驿辉,难以置信道。
“我也不知道,即便我手上的轮回印越来越深,梦魇的折磨愈发猖獗,但始终未出现身体病变的情况。”罗驿辉坦然道。
“或许,你天生便携带某种抗体,即便饱受心理上的折磨,但毒素却并未渗透身体,进而出现极端病变。”此刻,安逸依旧选择相信罗驿辉,随即附和道。
“可相较于死亡,活着反而是对我的惩罚。看着兄弟们的墓碑,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很想去陪他们。”话至此处,罗驿辉突然收敛情绪,并朝安逸继续道,“你体内毒素扩散的情况极不乐观,恐怕再有两周时间,即会出现病变。”
纵然残酷,罗驿辉依旧选择如实相告,但安逸并未回应,缓缓将双手捂在眼前。眼下安逸需要时间平复,毕竟换作谁,一时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实话说,我确实有些懵,甚至有想留遗言的冲动。可转念一想,不还有两周时间嘛,天无绝人之路,我想再争取一次。”安逸果断抬起头,决然道。
虽口头说是如此,但安逸清楚,如果自己中的真是蛇毒,一旦超过八小时黄金时间,即便找到适配的抗蛇毒血清,那也是凶多吉少。
可如今,轮回游戏波及一干人等,或有自作孽不可活者,亦有被蒙在鼓里的无辜者。若此时放弃溯源,揪出罪魁祸首,无异于助纣为虐,让这邪门玩意儿继续为祸库俚岛。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兄弟的遭遇,在你身上重演。现下我们已有足够的线索,待顺藤摸瓜找到始作俑者,弄清是何种毒素作祟,便能替你匹配血清。”罗驿辉斩钉截铁道,随即用右拳锤向自己左胸,以示决心。
“谢谢,能结交你这个朋友,我很荣幸。”安逸仿着罗驿辉的手势,亦将右拳锤向自己左胸,随后继续道,“但至少我们清楚一点,轮回游戏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没错,轮回游戏就是骗局,根本没有神明眷顾,而参与者身上的轮回印,无非是中毒迹象。”
翌日,早上九点,罗驿辉房间。
经卿悠确认,其三位好友均携带轮回印记,并已出现第四片花瓣,不过颜色尚浅,若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看清。
“我姑且相信你们所说,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卿悠询问道。
“让安逸联系龚笑,晚上再组一个局,务必叫上所有人。”说罢,罗驿辉朝安逸点头示意。
“大张旗鼓地叫上所有人,必定打草惊蛇,既然我们的第一目标是龚笑,那私下把他叫出来,岂不更妥当。”卿悠提议道。
“虽说龚笑的问题最大,可切勿一叶障目,更何况,当下其他人的嫌疑亦不能排除,包括你那三位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