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言啊，你的聪明妈妈是知道的，你一定是可以学好的，所以答应妈妈，好好在学校上课，好吗？”

卢纳言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听着突然响起的女声。

这道女声温和，语气中满是小心翼翼和恳切之意，再加上话语中不断重复的称谓，卢纳言明白他这是梦到了他自己的过去，而这道女声的主人是他的母亲。

安静了一会儿，卢纳言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好的。”

声音略显稚嫩，大概十二三岁，语气却是沉沉，听上去老气横秋，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卢纳言有点奇怪，又感到没来由的预料之中，好像他一直是这样，也该是这样。

一阵天旋地转，卢纳言低下头，看到了自己又好端端地站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周围也是笼罩在浓重的白雾之中。

往前走，几步之后，眼前白雾顿散，入目一座秋日里的校园，无数十六七岁的学生身穿校服、怀抱着书、笑闹嬉戏着来往而过。耳畔的喧哗伴着秋风落叶声，不真实扑面而来。

卢纳言坐在花坛前的木椅上，有些怔愣，等了一会儿，来去的学生没有一个上前与他搭话，随即自嘲地摇摇头。想也是，一个梦而已，这些人是看不到他的。

“卢纳言！”清脆嘹亮的声音盖去了周遭的所有，陌生中夹杂着丝丝熟悉。几乎是听到这声音喊出他名字的瞬间，卢纳言就抬起了头，看清之后瞳孔不由一缩。

漆黑的短发随着奔跑而向后飞扬，阳光化作细碎的光点洒落其上，清俊深邃的面容，最重要的是，那一双明亮的浅紫色的眼眸。

卢纳言一直怔怔地看着向他跑来的身影，直到对方站在他身前。

图子默低下头，卢纳言定定地看着他，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个少年——同样的校服，一样的英俊，眉目间多了几分冷淡，少了几分少年的阳光肆意，是学生，却也已经有了未来那种冷厉漠然的气势。

这是图子默眼中的他。

“怎么了？今天你不在状态啊。”图子默突然弯下腰，两人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几许。他的语气一如副本中的笑语吟吟，但不由自主地带了丝活泼的少年气，“别管他们说的，下周第一一定还是你的。”

卢纳言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眨了眨眼，终于回过神来，稍稍往后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间过近的距离，淡淡道：“没有。”

“哎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卢纳言无言以对，只好扭过头，强行转移了话题：“你来干嘛？”

图子默眼中笑意更盛，明显是看出了卢纳言的小心思，但却没有拆穿，顺着他的问题道：“来叫你去吃饭。快走吧，到时候食堂没座位了。”

“卢纳言！”

与梦中一样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入耳中，卢纳言猛地从床上坐起，惊醒过来。

“做梦了？”

卢纳言又是一愣，转过头，成年的图子默环抱着双手斜倚在窗边的墙壁上，垂着那双在卢纳言脑中反复出现的浅紫色眼睛看着他，带出一份若有似无的关心。

不得不承认，此时站在他房中的图子默五官面孔比梦中的更加帅气立体，属于令人一眼难忘，万里挑一的那种好看，又多了几分成熟少了一丝稚气，更内敛了些。

所以......

“卢纳言？”图子默被卢纳言这从未有过的目光看愣了，走到他床边，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再次开口唤道。

卢纳言一卡，迅速收回视线转过脸，深吸一口气，再转头又是面无表情的冷漠脸，问道：“你怎么在这？”

这么一想确实是不对劲，图子默的病房在住院B区，这个时候到他的病房来干嘛，又是怎么来的？真是处处有猫腻。

察觉卢纳言怀疑的视线，图子默有些好笑地开口：“这不是已经到了早饭点了，我来的时候病人已经开始往楼下去了。”语毕，就见眼前人双眼瞪大了一秒，然后几乎有些急得翻身下床走出了房间，还冷冷地抛下了一句“快点。”，图子默只好无奈跟上。

失忆了还真是......

而疾走在前的卢纳言看似着急，实则听着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眯了眯眼。

-

吃完早饭，护士们带着病人们在医院里左弯右绕，来到了一幢新大楼前。准确的来说，是对于除卢纳言他们之外的病人来说的新大楼。因为，他们即将开启的新空间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卢纳言一行四人昨晚大闹了一场的门诊一号楼。

看到不远处视野中阴森森的大楼，卢纳言脸色又沉了几分。旁边，李齐一脸不确定地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这就是我昨天......”

“是的。”李齐还不及说完，前面的图子默就侧过身回应，“你最好想起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说不定还能有点帮助。”明明表情语气没有什么不同，但回答李齐时，卢纳言总觉图子默的笑带了点讽刺，少了些真诚，让人浑身难受又抓不出错处。

李齐闻言倒是没有什么其他表现，只是面色一白，没有再说话，也不知是不在意还是被吓得没听出来。

队伍在诡异的沉默气氛中进入了门诊一号楼。

护士领着众人在一楼穿梭，不知拐了几次弯后横穿过一个开阔的室内阳光棚的广场，从一个宽敞的楼梯上了楼。

白天的门诊一号楼光明又敞亮，与昨晚四处弥漫浓重的黑雾是截然不同之姿。

在四楼的大厅停下后，护士和护工分为两队，领走了一半的病人，其中有NPC也有玩家，毫无规律。

“那个......”在卢纳言看向远去的另一队时，李齐也在观察着，还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向前凑到卢纳言和图子默耳旁准备说些什么，结果被护士吓了一跳，瞬间哑口。

“安静！”

李齐口中那个凶神恶煞的护士手拿军棍提着嗓子一吼，脸上的一双小眼睛死气沉沉地扫视着大厅中杂乱聚集的病人们，随后又用神叨叨的语气说道：“安医生不喜欢病人吵闹。今天，你们有幸可以近距离观摩安医生是如何救治病人的，可别捣乱最后失去了机会，那可得不偿失。”护士说着舔了舔嘴，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来，看得众人一阵恶寒。

“安医生可是我们骑士医院的内科主任，医术高明，整个鑫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你们可要认真看好听好了，别让安医生生气失望。不然，安医生一吩咐，各位的主治医师一换，可保不齐会发生什么。”

“好了，安医生让你们进去。”

四楼大厅楼梯正对的两扇门大开，病人们在护士护工的驱赶下鱼贯而入。

在所有人进入后，房门严丝合缝地关上，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徒留病人们不安地拥挤在门口处，进退两难。

卢纳言看了看周围，从系统背包中拿出昨晚的黑布条绑上，李齐的私聊消息跳了出来。

棋手：哥，刚刚那个护士说安医生是什么内科主任，可我是外科的啊！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卢纳言刚要回消息，人群前方房间的黑暗中陡然一束强光打下，落在一张病床之上。明亮的光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人们纷纷朝着光下病床聚集过去。

卢纳言只好关闭系统面板，小幅度地向李齐摇了摇头，混在NPC和玩家中间，警惕地向病房深处靠近。

就在人群最前方的人正好在紧挨病床处站定时，一道声音从病床后的黑暗中幽幽传出：“你们好。”

人群中的玩家都是不由向后一退。

“我是你们的主治医师，你们可以叫我安医生。”

话音落下，病房中四面亮起了微弱飘摇的光芒，众人也终于得以勉强看清这个房间的全貌。

这是个宽敞异常的手术室，所有病人在房中间稀稀拉拉地站着仍离房间中的墙壁有不少距离。四面墙壁边支支蜡烛隔着相同的距离散发光芒，气氛平添神秘。

手术室中央的病床后方，一道高挑的身影静静地立着。

安医生身着白大褂，一头金色长发在脑后盘起，面容精致凌厉，修长的双眼晦暗不明地在病人中四处流转，最终与卢纳言平淡的目光撞上。

卢纳言顿觉有趣，无所畏惧地迎着安医生的目光和她对视着。过了一会儿，安医生率先转开了视线，红唇亲启，道：“今天的观摩开始。我需要一名助手，有谁自告奋勇吗？”

她的目光再一次扫过众人，玩家们纷纷躲闪着目光不远被选中，谁知道这位“安医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万一是什么直接开始动刀子，岂不是要直接命丧在这手术台之上；NPC病人们却都目光呆滞，不偏不倚地注视着前方。

大概是觉得没趣，安医生又开口了：“没有吗？那我只能，随机挑选一位咯。”她双眼微微眯起，语气中带上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玩家们顿时心中警铃大作，默默祈祷着不要被选中。

此时的卢纳言和图子默便如鹤立鸡群一般，与众人格格不入了。两人神色间既不像NPC那样麻木，也不似玩家们躲闪惶恐，而是一派气定神闲，平静无惧。

卢纳言和图子默都不约而同地紧盯着病床对面的安医生，就见安医生细长的眉一挑，目光在两人间流连片刻，然后陡然一转，定在两人身后，徐徐开了口：“就你吧。”

卢纳言心中感叹李齐的运气，同时脑子转得飞快。

李齐是断不能上去做助手的，就看他昨晚的遭遇便知，说不定还正是眼前这位“安医生”搞的鬼。把一个外科病人留下的意图估计就是这个了。可要阻止李齐成为助手，那就只能......

卢纳言沉吟片刻，突然抬起头，高高举起左手。图子默显然看出了他在打什么主意，伸手要拦，但却没来得及。

“安医生，我想做你的助手，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