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离吃的这碗汤圆跟普通的略有不同,一般汤圆以糯米搓揉制成,而这几颗汤圆,在白白的糯米粉中掺杂了极少量黄米,看起来白团子上星星点点杂糅着黄色小颗粒,与桂花花瓣的颜色相得益彰,吃起来软糯中微微透出些韧性。
一般人不会这么做。
就算这么做,也不会用这种比例。
这口感独特的汤圆,上一世燕云离没少吃,这是凌家的私房菜。
下人不敢回答,只回头往门口张望,凌宵白一撩衣摆跨步走了进来。
“我做的。”
燕云离的白眼差点飞到天上去,他差点忘了,这门手艺是凌宵白的母亲独创,上一世他吃过一回,一吃倾心,念念不忘,凌宵白便学了这门手艺,专门在“拉拢”燕云离的时候用。
比如燕云离被别的诸侯拉拢的时候,比如燕云离提出要回乡探亲的时候,反正卖惨加亲手做汤圆这一招,百试不爽,上一世燕云离就是被凌宵白这招吃得死死的。
燕云离将手里的碗重重地放在屁股旁的榻边,嘴里那半颗汤圆还是不争气地滑进了喉咙里。
“嗯。”燕云离不得已吞了口口水,然后没好气道,“你娘做的好吃多了,你这手艺不到家,以后别做了。”
凌宵白却眼睛一亮,走到他身边俯下身道:“枕云先生,你还不承认关心我,这桂花酒酿汤圆是我娘的拿手手艺,你连我们洛川侯府的私房美食都知道,还说你无心洛川!”
燕云离一惊,心知说漏了嘴,但凌宵白这脑补的能力也太强了,他挺直了背往后躲,与他拉开距离:“我看你想太多,山人不说废话,你休要再自作多情。”
他一拉伸背,这腰后的肌肉便拉扯得疼,燕云离忍不住“嘶”了一声。昨晚的画面映入脑海,燕云离气得头顶冒烟。
凌宵白见他扶着后腰,上前道:“枕云先生可是扭到腰了?实在抱歉,昨晚我本来在你房中等你,不知怎地就睡着了……”
燕云离气得骂道:“你为何不跟姚铮睡在你自己房中,跑到我的屋子里来作甚!”
他这么一说,凌宵白抱着胳膊,一只手摸着下巴,沉思起来,他一向警惕性高,不可能在别人房中随便睡着,而且还睡得不省人事,这种情形只有一种可能……
凌宵白抬起头,对驿馆的下人道:“枕云先生的房间,现在还没打扫吧?”
“还没有。”下人弯腰道。
凌宵白道:“那正好,我再上去看看。”
燕云离拦住他:“你还上去做什么?那是我住的房间,就算你是世子,这里是东都驿馆,不由得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哪知凌宵白两只手一把抓住燕云离的两只胳膊,神情关切道:“枕云先生,我怀疑昨晚有人在你房间下毒!可能下毒之人不知道在房中的是我,所以毒错了人。”
“……”
燕云离有口难言,垂眸瞧见凌宵白抓着他的胳膊,顿时像被烧红的铁钳烫着了似的甩开手。
燕云离甩得太过用力,让凌宵白一愣,露出讶异的神情,他也不明白燕云离怎么一下子跟他这么疏远了。
燕云离率先迈开长腿两三步跨到门前,也不知是跟谁交代:“我出去一趟,天黑前回来,在我回来之前,把这间房收拾好,我以后住这间。”
凌宵白还有一个多月才离开东都,在他走之前,燕云离决定跟他保持距离,最好不要住在同一层。
燕云离刚走出驿馆的大门,被迎面走来的台静池拦住了。
“枕云先生,借一步说话。”
燕云离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马车,摇着扇子道:“我刚吃了不少容易积食的东西,这会肚子正饱着,想走一走,消消食。”
台静池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枕云先生可想去黑羽军的校场看看。”
燕云离上一世当了一辈子军师,虽然这一世打算换个赛道,但听到“校场”二字,还是忍不住心痒痒。
“素闻黑羽军大名,见见也好。”燕云离道。
台静池微微一笑,伸手到:“请——!”
两人说是散步消食,其实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来找城东的校场。
此时,校场正有士兵操练,长枪如林,刀光如电,号声整齐,气势如虹。
黑羽军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时运不济,落入奸人手中,英雄无用武之地,反做了恶人手里的屠刀。
两人走到校场边,燕云离看了台静池一眼,故意不赞叹黑羽军训练有素,而是夸赞台静池道:“台将军非池中之物。”
台静池故作惊慌道:“先生谬赞了,这话可说不得。”
燕云离斜眼看他,心道:你就别装大尾巴狼了,上一世说不是天命不在你,当皇帝的就不是凌宵白是你了。一代枭雄,演技也是真真好。
燕云离道:“我就是一东市井商人,有何不能说的。只不过有些话能在什么地方说,我还是清楚的。”
台静池看了他几眼,忽然从旁边的兵器架子上抽出一把刀,扔给燕云离:“先生想试试吗?我们简单切磋一下,就当活动活动手脚。”
“好……”啊字还没说出口,燕云离忽然想起后腰子还扯着疼,顿时一股对凌宵白的怒火又从脑后升起。
他无奈地把刀还给台静池:“今日身体不适,活动不便,改日再领教。”
台静池也没想到他会拒绝,迟疑了一下后立刻把刀接了过去,插回刀架上。
“台某斗胆,也没料到枕云先生愿意留在东都。”
他的意思很明显,那天晚上他虽然帮燕云离摆脱了王栋的邀约,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只要燕云离还留在东都,王栋迟早还是会对他下手的。
他不相信燕云离愿意委身王栋,但也想不通燕云离哪来的把握可以留在东都安然无恙。
燕云离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现在一肚子疑惑,为了防止台静池想太多坏事,燕云离决定推他一把。
“台将军,燕某的恩师是鬼仙翁想必将军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台静池没想到燕云离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燕云离接着道:“其实燕某在别的方面并未如传言般精良,唯独有一件事,燕某还是有点自信的。”
“请先生赐教。”台静池道。
此时太阳越升越高,已近晌午。燕云离用扇子遮住额头,微笑道:“算命。”
台静池微微张开嘴,据说鬼仙翁神通近仙人,那些周易八卦、紫微斗数、梅花术数等等,以鬼仙翁的弟子来说,应该不在话下。
台静池立刻抱拳道:“先生可愿为在下小算一下。”
白羽团扇在燕云离的眼睛上留下一片阴影。
长而密的羽睫动了几下,嘴角微微勾起,笑道:“我只需看到台将军,便已知将军未来的命运,谈不上大小。”
台静池大惊失色,他在东都带领黑羽军,没少帮王栋做那些秘密调查,控制舆情的事,现在轮到评论他自己,不由有些慌张。
心里有鬼的人,是不想被人窥探的。
可惜呀,燕云离是从上一世重生来的人,无需窥探什么都知道。
燕云离敏锐地瞧见了台静池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放下抬起的手臂,轻轻摇了摇扇子:“燕某开玩笑的,台将军不必当真,此时日在中天,分外炎热,不如我们找一阴凉处避一避。”
台静池松了一口气:“此处不远有一老馆子,店铺虽然有些老旧了,但味道一绝,是东都的地道风味,枕云先生要是不嫌弃的话,台某就请先生前去品尝。”
燕云离挥了挥扇子:“走走走,求之不得,另外,这顿定要让燕某请客,枕云居店铺的事宜将军帮了大忙,燕某还未感谢的。”
台静池恢复原本的神态气度:“哪能让先生破费,先生是客。”
吃了午膳,燕云离下午又去枕云居忙了一下午,回到驿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二楼他指定的那间屋子门口的灯笼亮着,想必驿馆的人已经为他打扫好了。燕云离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上了二楼。
他刚绕过楼梯拐角,就发现门口走廊上站着一个人。
身姿挺拔,光风霁月。
这身影轮廓,就算在黑暗里,燕云离也能一眼认出来。
怎么又是那个他挥之不去的人!
燕云离只犹豫了一瞬,决定假装没看见,摇着扇迈着步子就准备往屋子里走,他走到凌宵白身边的时候,一只大手伸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手大,胳膊长,燕云离上一世就偷偷笑他是“长臂猿”。
燕云离叹了口气:“我搬到二楼,就是想跟你隔得远一点,以防世子你又走错房门。”
凌宵白沉着声音道:“虽然不知道先生为何讨厌我,但我对先生毫无恶意。”
“哈!”燕云离带着嘲讽的语气笑了一声。
此时的凌宵白当然理解不了他这一声冷笑的含义,仍是一腔热血道:“我可以与先生保持距离,不过也请先生为了自身的安危着想,离台静池远一点。”
燕云离眼神闪烁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洛川侯府在东都也不是完全没有眼线的。想必是凌宵白已经知道了他上午跟台静池去校场的事。
燕云离挥了挥扇子:“台将军也算枕云居的股东,我们谈一下生意上的事而已。”
说罢他就像绕开凌宵白往前走,凌宵白退了一步,用身体挡住走道。
燕云离抬起下巴:“世子又想干嘛?”
昨晚还害得他不够吗?他现在还后腰子疼!小神仙到现在也不敢露面,这件事跟小神仙一定脱不了干系!他一定要找小神仙算账!
凌宵白看见燕云离带着厌恶的眼神,略微委屈地低下头,小声道:“我这边收到了些小道消息,台静池现在的处境十分凶险,随时可能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