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载言从他的口中得知了极乐楼的存在,但再多的,他就说不出什么了。苏载言只能让他若是想起什么来,再和他说。
这人自然是一口答应。
他们最关心的当然还是极乐楼的所在,现在看来,这极乐楼十分神秘,并不好找。
黄征很快就把染上鬼面疮的人都带来了,苏载言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他们身上的鬼面都暂时压制了下去。当最后一张鬼面消失时,天已经暗了。
“辛苦法师了。”黄征赶紧递上来一杯水。
苏载言念了那么多遍的经,口确实干了,他接过碗一饮而尽,“黄施主,你可以把他们带回去了,如果可以,就暂时将他们安置在山下,万一有事也能节省些时间。”
黄征自无不应,苏载言其实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山下有一座荒村,村子里的人据说遭遇马匪截杀,整个村子的人都没了。但其实很多人都明白,那不是马匪而是官兵,他们屠了村子,割下他们的脑袋杀良冒功。
黄征想着晚点找几间还算完好的屋社收拾一下,将这几个人安置在里面。
至于那个身上鬼面疮最多的赌徒,苏载言也让黄征一并带下去了。
师千墨坐了一会儿后也离开了,他要去找进入极乐楼的方式。
只是走之前,他又深深地看了卫熠一眼,一扬眉,“桃花煞,桃花劫,你自求多福。”旋即又对苏载言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人,你最好离他远点。”
说罢,扬长而去。
卫熠啧了一声:“这道士怎么看怎么像江湖骗子。”
你还怎么看怎么像花花公子呢。
当然,这话苏载言是在心里说的,他转头打量着卫熠,“但他有句话说的是对的,你印堂比之前更黑了,看来真有一劫。”
他本以为能卫熠虽不至于鼻子都气歪了,但也会很难看才对,却不想卫熠的养气功夫那么好,笑眯眯地看着师千墨离去的背影。
苏载言看他笑得一脸狐狸相,正在怀疑他是不是打着什么坏主意,卫熠却看了看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凑近了几分道:“天都黑了,你饿不饿,我给你煮碗面吃?”
“你当真不着急?不写封信给善恶司吗?”苏载言反问。
“出了今日这事,善恶司要是两日都还没有消息主动递上来,那他们都不用干了。”卫熠随意摆弄着腰间的银铃。
苏载言的目光也不由落在那银铃之上,起初他只以为那是装饰之物,但在大殿内,让他意识到这银铃恐怕并不简单。
“你是不是知道极乐楼?”他忽然问道。
卫熠拨弄银铃的动作顿了一下,旋即笑道:“我才回大余不久,怎会知道?”
“刚才你一直一言不发,听到极乐楼三个字平淡的不似第一次听到一般。”
苏载言一直都在注视着卫熠,不想错过他的任何一个眼神。卫熠忽然凑到苏载言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苏载言的耳畔,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缠绵。
“熠倒是没想到,法师原来一直都在关注着熠。”
苏载言说不过卫熠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他站起身离开了,就留卫熠一个人坐着。
卫熠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当真会有桃花煞?”
此后的几日,庙中不断有人造访,想请苏载言下山,只因这染上鬼面疮之人越来越多,他们都听说了苏载言有化解鬼面疮的本事,于是纷纷上山。
于是苏载言一遍又一遍的念经,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念经机器。
起初,也有人质疑苏载言为什么不下山,但还没等苏载言解释,就有许多人主动站出来替苏载言说话。
苏载言也不知道这话是怎么传的,一开始他听到的还是这是十方庙的规矩,和尚不下山,虽然不是真相,但听着还算靠谱。最后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这山底下压着一个妖怪,十方庙的和尚一直镇压着那妖怪,除非十方庙塌,否则不能离山。
苏载言就很想问问,那妖怪是不是个蛇精。
子时三更,檐角铜铃忽然惊动,乌云遮月,风雨欲来。
苏载言闭目端坐在大殿内念经,佛前供桌上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不定,旁边一卷经书被风翻动。
苏载言的心就如这风动,并不沉静。
这其中自然有最近的鬼面疮之事,但更多的,是他猛然间想起的另一件事。
余之年,想来已经快到大余了。
余之年想做文江国的官,自然不会想着离开文江国,但他却有个蠢弟弟。
这本小说的背景很复杂,各国并立,妖鬼横行,教派林立,纷纷争夺香火和信仰,整个东方大地乱成了一锅粥。
书里,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很多人活过今天没有明天。权贵之家兴起及时行乐之风,整日或醉生梦死,或加入一教,以求登仙。以致于青楼教坊遍地开花,里面的客人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楼外的一座普通民宅里,有教徒在跳登仙舞,隔着一条街的巷子里,一对蜷缩的姐弟永远闭上了眼睛,一副众生百相。
朝廷一直都在打击这些教派,但他们却如风中的火星越烧越旺,一开始还只敢在私底下搞些动作,后来则越来越猖獗。
余之年的弟弟叫什么苏载言已经忘了,在书中他也这是个炮灰角色。这人贪财又好色,被异域商人哄着去看美人,结果自己被拐了不说,还连累了来找他的哥哥余之年。
异域商人将这两人藏在货物里,沿着商路出了文江国,进入大余,把他们卖给了一个叫往生教的教派。往生教之所以买他们是需要才刚十八岁的少年和少女各九十九名祭祀往生娘娘。
余之年找到机会和弟弟一起逃了出来,但逃出来不久后他弟弟就死了,余之年被卖进了春宵楼,碰到了卫熠,卫熠将他买了下来。
苏载言叹息一声,停下了敲击的动作,抬头望着笑口常开的弥勒佛。
“该来的终究会来。”
这一夜,风急雨骤。
距离十方庙上百里的一座破庙里,两个少年缩在一起,身上盖着干草,抵御这夜里的寒风。
余之奇冷的打哆嗦,忍不住问道:“哥,我们接下来去哪啊?”
他们才从往生教中逃出来,一路上慌不择路,也不知道现在到了哪里,又逢暴雨倾盆,只得躲进这破庙里,避过今夜这场雨再说。
余之年看了一眼自己的笨弟弟,眼底露出嫌恶之色。若不是这个蠢蛋,自己怎么可能会到这种地方?
他轻吐出一口气,“想办法,回文江国。”
“可是……我们两个怎么回去?”
“你先睡吧,这件事我来想办法。”余之年随口应付了他一句。
余之奇闭上了眼睛,他实在是太累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但余之年却没有睡着,他看着身旁的弟弟,在考虑后面的路怎么甩掉这个拖油瓶,这个弟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日后自己当了官,必然会因为他拖累自己。
他的确是想回文江国,但在他的设想中,只有他自己。
至于现在,这个弟弟说不定后面还有用,就暂且先让他跟着自己。余之奇浑身一无是处,却唯有一点好,很听自己的话。
简直是个又蠢又好利用的工具。
如此胡思乱想着,他也闭上了眼睛。
即便是睡着了,余之奇也是皱着眉,晚上太冷了,而且身上的干草扎的他很不舒服。
蓦地,他嗅到了一阵甜腻的香气,他吸了吸鼻子,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做了一个美梦,梦里,他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身旁有娇艳的美人伺候,不远处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珍馐美馔、瓜果美酒。一个美人轻轻喂给他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
睡梦中的余之奇舔了舔干裂的唇,低声呢喃着:“好吃,真好吃。”
但忽然间,美酒和美人都消失了。
“别走,都别走啊!”
梦中的余之奇慌忙去拉那些美人,但却拉了个空。
“你还想要吗?”一道缥缈的女声响起。
“想要,快让她们都回来!”
那道声音咯咯地笑了起来,继续诱哄道:“想要,就跟我来。”
睡梦中的余之奇站了起来,闭着眼睛走出破庙,如同被操控的木偶一般,而睡在他旁边的余之年浑然未觉……
雨越下越大,十方庙沉入墨色之中,暴雨裹挟着青灰色雾气漫过山门。
苏载言手捻念珠的手一顿。
咚咚咚——
庙门在雨夜中被敲响。
“师父,开门啊!救命啊!!”
小松鼠从窝里探出了脑袋,红色狐狸顶着雨水跑出来,跳上院墙朝庙门外看了一眼,旋即跳下墙,跑到了大殿内,对着苏载言叫了两声。
苏载言摸了摸他湿漉漉的毛,“贫僧知道了,回去睡觉吧。”
狐狸没有回去,坐在大殿里开始舔自己被雨水打湿的毛。
女子染着丹蔻的手指第三次叩响门环时,庙门开启,一道白色身影出现在女子的视线内。
“师父,有恶奴在追我,我能进来躲一躲吗?”
女子一身单薄的红衣,她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说话时身体还在瑟瑟发抖,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女子那绝美的容貌,苏载言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
“女施主进来吧。”
苏载言一转身,就见卫熠撑着伞向他走过来,苏载言走过去,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的桃花煞,来了。”
说罢,他没有停留,与卫熠擦肩而过,只留下了一句话。
“贫僧的经还没有念完,这位女施主就有劳殿下照顾了。”
苏载言走后,女子眼波流转地看着卫熠,卫熠抬眸眯眼看着女子,旋即一笑,走上前去油纸伞前倾,替女子挡住头上的雨。
“姑娘随我来吧。”
苏载言重新回到大殿,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光头,一边的狐狸还在舔毛,苏载言看了看狐狸,又看了看自己,忽然有点羡慕狐狸了。
他穿着半湿的僧袍,再次坐回在蒲团上,拨动念珠,继续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