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无云的天空中，一轮炙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此时正值盛夏，天气闷热得连一丝风也没有。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院子里高大的枣树下摇着蒲扇，墙边立着的拐棍显露出这是一个腿脚不便的人。老者时不时的抬头望望天，再低头瞅一眼插在日头下的树枝，每望一次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的忧愁就多了一分。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怀里抱着一个大陶罐，罐子里装满了水，她双手抱着罐子，用脚踢开了院门，进来后又转身把院门踢了回去。

小姑娘皮肤晒得黝黑，但眼睛却明亮的很，她看了一眼坐在树下的爷爷，旋即嘟起了嘴巴，“爷爷，你就顾着自己凉快，都不来帮帮孙女，这罐子沉死了，孙女抱不动了。”

老者捞起拐杖，笑呵呵站起了身：“哎呀，辛苦我家囡囡了，爷爷这就来帮你。”

他走过来想一只手拎起陶罐却没拎起来，“哎呦，还挺沉，我家囡囡真厉害，这么沉的罐子竟然抱着走了这么远。”

小姑娘听到爷爷的话骄傲地扬起了脑袋：“那可不，都要累死我啦！”

老者撂下拐杖，双手捧起罐子慢慢悠悠向院子里的大水缸走去，虽然一瘸一拐但好在步伐沉稳，陶罐里的水没有洒出来一滴。

把水倒进了水缸里后，老者转身对小姑娘招手：“囡囡饿了吧，来，进屋！灶上有热乎的饼子。”

小姑娘双眼一亮，风风火火地向屋里跑，却不小心踢倒了那根树枝，捡起来疑惑地问：“爷爷，你在院子里插树枝做什么？”

“爷爷是在算时间。”他叹气着气道：“今年的夏，比以往更长了。地里的庄稼怕是都活不成了。”

小姑娘一听面色也跟着苦了起来，“那今年的夏税是不是交不成了？”

老者拍了拍小姑娘的头，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苏载言就站在边上看着这一幕。

他已经看了他们几日了，也明白他们目前所处的困境。

朝廷以重税征天下，为了收税甚至巧立名目，近两年又多了春税、夏税等，百姓们苦不堪言。老者的两个儿子就是因为交不出税被带走去修行宫。

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皇帝却在修一座富丽堂皇的行宫。

一老一小都在等着他们修完行宫就回来，但他们不知道，两人已经回来了，只不过变成了两只面目狰狞的魂魄。

不久之后，收税的人又来了，他们交不出税，小姑娘被他们强行带走，老者承受不住打击，上吊自尽。

两兄弟变成了怨魂，决定报复。

苏载言摇了摇头，没有去看最后的结局，而是转身出了院子，走向一面水镜。在他踏入水镜中后，水镜消失。

再次从水镜中出来，眼前的景象又变了，变成了一条漆黑的街道，时间也从盛夏变成了隆冬。

巷子里，缩在墙角里的几个乞丐已经睡着了，但如果细看就会发现有两个人看似睡着，其实已经没了呼吸，永远“睡”在了这个冬日。

这时，一户朱漆大门打开，两个家仆拖着一个少年出来，像扔麻袋一样将他扔到了街道上，少年的身体滚了几圈后才爬在雪地里不动了。

其中一个还朝他啐了一口：“有手有脚的偏要来偷，真是活该。”

“行了，回去睡觉了。”另一个人打了个哈欠，转身朝着门里走。

大门关上，只剩一个被打断腿的少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半晌，他的手指才动了一下，艰难地抬起头，目光阴沉地盯着那扇大门。

这少年，应该就是这一幕的主人公。

苏载言其实已经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他从这些小人物身上看到了太多的不公，没人给他们公平，更没人为他们发声，死后化作怨魂为祸四方，最后被朝廷捉住送进了镇魂佛塔。

这些场景看得多了总让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想去插手，想去改变，但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站在一边看着。

苏载言看了那少年一眼，知道他的故事并不简单，但他已经不想再停留在这里，找到水镜的位置后离开了这个场景。

在这之后，苏载言在场景中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胸口像有什么堵着，让他愈发烦闷。

之前他超度之时，各种记忆和声音混杂在一起，他也看得不甚明白。但这次却不同，非要逼着他一个一个地去看。

他并没有注意到，脸上的纹路颜色渐渐更加鲜红。

“希望这是最后一个了。”

苏载言站在一面水镜前，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身形彻底消失在水镜中。

“你见过我二哥？最好不要骗我！”

这道声音一出，苏载言浑身一震。

待眼前的黑暗散去，显露出夜色下的两个少年。在看到自己弟弟的那一刻，苏载言的大脑陡然间一片空白。

“我也是无意中遇到了二公子的。”

听到余之年的这句话，苏载言回过神来，看向了这个原书中的主角。

原来，余之年是用这个理由把弟弟给骗走的。

苏载言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滞，有什么东西在此刻彻底被动摇。

晚上，苏子昂躺在床上如何的辗转反侧，如何的犹豫不定，这些苏载言都看在眼里。

苏子昂不笨，但余之年厉害就厉害在能直击要害，让苏子昂不得不在意。

再加之，他年纪还是太小了，阅历不深，还不知人心之险恶。

苏载言眼睁睁地看着苏子昂被余之年骗了出去，他能看出苏子昂紧张又期待的心情，迫切地想见到自家二哥。

却不知道，这是余之年为他安排的一条死路。

当苏子昂翻身上马准备出发时，一直都默不作声的苏载言忍不住喊道：“别去，不要去！”

苏子昂自然是听不见的。

苏载言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明明此时只有徐徐春风，但吹在身上，却比寒风更料峭几分。

接下来，下药、虐杀，他眼睁睁地看着苏子昂是如何落入余之年的彀中的，捏着佛珠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苍白。

他从唇缝里挤出一句话：“余之年，你怎么敢的！”

如果这是现实，他定然会上前一掌拍死这个主角。

可惜，没有如果。

余之年就像是猫戏老鼠一般，看着苏子昂的挣扎，看够了，才慢条斯理地结束了苏子昂的生命。

苏子昂到死都直直盯着当时苏载言所在的方向，恰巧，苏载言现在也站在那里。

这一次，他听到苏子昂最后的遗言。

“哥，为我报仇。”

“嘭——”

佛珠崩断，四散着滚落在地。

余之年握着匕首在苏子昂的身上蹭了蹭，用他的衣服蹭掉匕首上的血迹。

一辆马车停在了树林外，从马车里下来一个丰神俊逸的男子，他走到这块树林中的平地时，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他只是淡漠地扫了气息已绝的少年一眼，目光停留在余之年的身上。

“师弟。”

余之年转过了头，看见男子时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师兄！”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原著的主角攻，莫无为。

莫无为唇角带着和煦的笑，朝着余之年伸出了手，“师兄来接你了。”

余之年迫不及待地扑进了莫无为的怀中，被莫无为一把抱住。

“师兄怎么来了？”

“我说过，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莫无为吻了吻余之年的发顶，“分别这么久，师兄想你了。”

莫无为把余之年抱了起来，向着马车的方向走去。余之年挣扎了一下，“师兄，这里还没处理完。”

莫无为却抱得更紧，“不用管，剩下的自会有人处理。”

余之年的头安心地靠在了莫无为的胸口。

苏载言走到苏子昂身前蹲下，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合上苏子昂的眼睛，但手却从苏子昂的身上穿过，最终什么触碰不到。

苏载言闭上了眼睛，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外界，镇魂塔内。

塔内的怨魂狂涌，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卫熠可没有什么菩提心，这些怨魂阻了他的路，他遇一个，斩一个，就这么一层层往上。再登上第十七层时，滚滚怨魂几乎遮挡了视线。

苏载言不在这一层。

卫熠没做过多逗留，迈步欲上第十八层。

就在这时，卫熠的面前忽然多出了几个风姿绰约的美人。这些美人有男有女，不仅年轻貌美，还带着魅惑人心的妖娆，单单看着就能勾起人的情欲。

她们身上纱衣轻薄，挪动着莲步靠近卫熠，探出素手，指尖就要去碰卫熠的脸。

卫熠眸中划过厌恶之色，不等她们碰到自己就直接一剑斩了。

“龙王面前也敢弄水？无趣。”

卫熠径直登上佛塔最后一层。

佛塔第十八层的中央有一棵巨大的菩提树，菩提树周围黑气翻滚。无数张脸隐在黑气中痛苦哀嚎。

佛像不是供奉在佛台上，而是坐在菩提树之上。佛像非铜非铁，非泥塑，表面上覆盖着一层清晰的木纹。佛像紧闭着双眼，唇角微微翘起，那笑怎么看都像不怀好意。

卫熠端详了那佛像一会儿，越看那张脸越觉得熟悉，同时，也越看越不顺眼。

在这一层，他依然没有看到苏载言。

但卫熠并没有转身就走，他围着这株菩提树饶了几圈，最后站定，抬手，手中的长剑飞出，直指那树上的佛像。

在他看来，这佛像比菩提树更为诡异，明明闭着眼睛，可卫熠总有种被他一直盯着的感觉。

剑尖直刺佛像的眉心，佛像的四周荡起一层无形的波纹向长剑震去。

一震，没震开。

卫熠哼笑一声：“今天不把人还给我，我就把你给劈了当柴烧。”

整棵菩提树都震颤起来，树叶簌簌抖动，似是卫熠此举彻底惹怒了树上的那位存在。卫熠眼中带着几分讥诮，手指拨弄着腰间的铃铛，已经在计划着怎么把那破佛像给劈了。

蓦地，树干的一部分忽然如液体一般融化，形成了一个大洞，露出了树中间的景象。

苏载言盘膝闭目坐在里面，四周黑气环绕，一丝丝地往他身体里钻，月白色僧袍衬得脸上的纹路更加鲜艳，似僧非僧，似魔非魔。

一滴泪，悄然滑过面庞。

卫熠瞳孔微缩，指尖先一步抚上他的脸。温热的指腹擦去那滴泪水，卫熠捧着苏载言的脸颊，满目疼惜。

他的眉心抵在苏载言的眉心上，声音很轻，宛若呢喃。

“乖，不哭，我来带你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