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会梦见他、对他产生过生理方面的欲望现象、关心他的一举一动,但你不确定自己对他究竟是何种感情?”
心理医生概述了魏知瑾的倾诉,随后双手交叉,撑着下巴:“且,你不认为这是‘爱情’?”
魏知瑾半垂着眼眸,接着论证自己的想法:“我曾……答应过他的母亲——照顾好他,十余年来,友情或亲情,未尝没有习惯成自然的可能。”
他抬眼,啜饮微苦的咖啡:“傅医生,说到底,除了那个梦,还有什么能佐证那是‘爱情’。”
“好,我同意你,那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傅医生听出魏知瑾字里行间的意思,他极力地回避,想将这份惶惶合理化,“但是魏先生,你总得承认,那是一份‘情/欲’吧?”
魏知瑾眼睫颤动,未做回答。
傅医生也不急,他看了眼计时,说:“我们可以聊聊你的病——在病理性外,心因性同等重要。为什么,偏偏是你的这个朋友,治好了你的病呢?”
“你是医生,”魏知瑾喉结滚动,“你问我吗?”
傅医生一笑,道:“其实你只需要问问自己,你被提醒做爱豆的大忌后、看见你的朋友迎光走来的那刻,你第一反应是什么,就够了。”
魏知瑾心神一乱,他当然记得,记得清楚明白,那是绝无第二种可能的慌张与安定——超出对朋友、对亲人的感觉。
从傅医生那儿离开,魏知瑾发觉下起了夜雨。
“魏先生,有种说法是,当你前来看心理医生,实际上代表着,你其实已明白自己的心,只是需要一个渠道。”
魏知瑾隔着浅棕的墨镜镜片,看向撑伞走出傅医生。
“总算下班了,”傅医生伸了个懒腰,“魏先生是要回CM基地?”
魏知瑾“嗯”了声,明天就是二公,他今天是彩排后赶来的。
“那祝你明天比赛加油。”傅医生打开手机,“你也要打车回去吗,未来的大明星。”
他说得熟稔自然,嗓音颇为软柔,的确是易让人卸下心防,反倒比刚才在咨询室里能让魏知瑾平静了些许。
“这可不一样,”傅医生晃了晃手指,“你是为了否定自己心意来的,怎么又会觉得我劝解你接受的话语顺耳呢。”
【哇,他这是会读心吗?】系统啧啧,【我站他。】
有你什么事。魏知瑾轻道:“这是医生该说的话?”
傅医生摊手:“咱们那是‘咨询’,不是‘诊疗’——安心,大明星,现在这社会上,谁没点心底难言之隐?”
魏知瑾将微湿的鬓发捋至耳后,聊了这么会儿,这傅医生嘴上喊得亲热,连伞都没分给他半截。他开口:“既是如此,傅医生谈过恋爱吗?如果没有,你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何必装得神神叨叨的。”
春日夜雨又湿又软地坠着,傅医生闻言挑眉看了眼魏知瑾——帽子、口罩、墨镜一应俱全,话里话外都带刺,一副把自己深深藏起来的模样。
“太尖锐了,魏先生。”傅医生若无其事地说,“反正一般人不把和春/梦对象的感情称作‘亲情’或者‘友情’。魏先生,你看来是二般人啊。”
二人之间陷入一时的沉默,主要是魏知瑾。他不知道还能说出什么话,傅医生字句轻巧,不否定、不评判他任何出口的话语,叫他无论如何都显得心虚。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一前一后地传来。
“接我的车来了。”傅医生撑着伞潇洒离开,“总之,相信直觉吧,若是魏先生还有疑虑,欢迎跟我预约下次咨询时间。”
魏知瑾不欲掩饰,啧了声,现在,比起王彦晋、李珉他们,他更烦这个心理医生了。
【瞧瞧人专业人士,知瑾啊,你得听劝。】系统则幸灾乐祸,【逃避无用啊无用!】
闭嘴。魏知瑾还想同系统辩几句——说不过傅医生,他还治不了系统吗?
“小梅子!你怎么不撑把伞!”
从车上下来的却是李陵珑,这完全在魏知瑾意料之外,他分明嘱咐魏知瑜不许将这件事告诉李陵珑。
宽大的黑伞屏开连绵雨丝,李陵珑掌心抚上魏知瑾冰凉的耳廓,紧紧蹙眉:“快上车去。”
——“……看见你的朋友迎光走来的那刻,你第一反应是什么?……”
傅医生的话恰在此时又浮现,魏知瑾心跳咚咚,握住李陵珑的手腕,嘴唇翕张,想要说话。
“先回车里。”李陵珑反手牵起魏知瑾,力道不重,“明日可是你的大日子,不能生病。”
魏知瑜早早拿出了毛巾与热水,见有李陵珑照顾,自觉开车。
“感觉如何?还冷吗?”李陵珑捧着魏知瑾的脸,在柔软的绒毛包裹里,魏知瑾湿润的眉眼愈发动人心魄。
李陵珑失神片刻。
“殿下,”魏知瑾唤着李陵珑,脸颊被挤压,连带他的嗓音也黏糊了点,“你为何来了?”
李陵珑道:“已是十一点,我担心你。”
这话言简意赅,魏知瑾半分往别处想的可能性也无,就像那晚被赵程拉出去拍摄剧本,李陵珑说“惦记着未跟他道声晚安,心有不安”那样。
魏知瑾闭上眼,喃喃:“殿下,你为何总是能这般坦诚呢?”
车内暖气逐渐烘热体温,李陵珑展眉一笑,避而不答:“这话问得像是你对我不坦诚一样。”
后座没再有谈话声,魏知瑜通过车内后视镜瞥见他哥合眸浅憩,而李陵珑一言不发,盯着他哥,神色晦暗不明。
“嘘。”
偷看被发现,魏知瑜一个激灵,赶紧专注于开车。
他原本以为李陵珑是个随和洒脱的人,应该是比他哥好相处的,但是……但是……
魏知瑜咽了咽口水。他哥让他对李陵珑隐瞒去心理咨询一事,他也自信能瞒住:嘴巴上打打太极嘛,谁还不会了?
偏偏李陵珑的电话来时,两句话就迫他如实道来,甚至附带详细解释了“心理医生”为何物。
不过。魏知瑜嘟囔。他好歹是守住了他哥病情相关事宜,嗯!事关男人脸面,他不算把事情办砸了!
要说之前魏知瑜还对李陵珑如何能和他哥成为朋友有疑惑,这下是尽数打消了——熟悉的上位者气概,只是他哥绵里藏针,李陵珑以退为进。
几乎如出一辙。
没有心思去管魏知瑜心中的弯弯绕绕,李陵珑敢肯定魏知瑾是在假寐、是在逃避和他的对话。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他该知道他自己的心意才对,为什么会一夜之间又像回到了过去?
李陵珑在盯着自己,视线有如实质,魏知瑾尝试调整呼吸,从而真的睡过去,但做不到。
“你……”李陵珑开口,“问到你想要答案了吗?”
魏知瑾一听便知,魏知瑜全部说了个干净。
“那个心理医生,说了什么?”李陵珑语气低沉,“我以为我们达成过共识了,朋友间,不该有隐瞒。”
话题说来绕去,回到“朋友”两个字上,偏偏,那心理医生发音清晰的“春/梦对象”四个字,像烙在魏知瑾心底了一样,让他心乱如麻。
“……李陵珑,下个赛段,你退赛吧。”
魏知瑾哑声道。
纷扰的雨丝成珠串般变大,捶打着飞速行驶的车身,魏知瑜几乎憋着气,所有动作都无意识放轻放缓。
系统在这时也不愿吱声,它感知到魏知瑾方才脑内闪过无数思绪:有想反将一军质问李陵珑为什么和李珉去医院做体检的、有想复述我对你是受文妃遗命要待你如亲人的……
可最终,魏知瑾居然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呵……”
李陵珑半叹半笑,额发稍笼住它的眉眼,在昏暗的光线里,那张端正英俊的脸几近阴郁。
车辆忽然刹住,魏知瑜打了个岔,挠头哈哈道:“坐久了,腰疼,我下车溜达溜达,你们聊,哈哈哈哈。”
一溜烟的没了影。
“魏知瑾,为什么?”李陵珑手掌攥起,青筋微凸,“你哪怕回应我一次,是会死吗?”
“哦,不对 ,我忘了,为了不回应、不面对,你已经选择去死了一次。”
李陵珑话语里冷意凛然,浸染着某种使魏知瑾愧疚的寒意。
“李陵珑,是我逼你去夺嫡、是我亲手送了你母亲上路,甚至,你落下的寒症亦因我而起!我既是已死之人,你何必对我魂牵梦萦、念念不忘、受太子那般多的磋磨!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啊!”魏知瑾吼出这一连串的话,双手按住李陵珑的肩,头却垂着,不敢抬首看他。
李陵珑一怔,恍然那些都是系统告知的。他卡住魏知瑾的下巴尖,强硬地要他抬起头:“系统就没说,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
“够了!”魏知瑾捂住李陵珑的嘴,呼吸濡湿他的掌纹,“别说了,李陵珑……我……我不配的,我对你,从始至终都是……”
魏知瑾说不下去了。
李陵珑冷笑:“梅大人,你从来都不会撒谎,我从来没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