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煜人深深地看了眼李陵珑，轻声道：“魏先生，我们找个地方详谈？”

魏知瑾是有所安排的，早就让人定了酒店两个套房，抬手示意：“二位，请上车。”

魏知瑾的车开得很平稳，车窗半开，五月近夏的夜风带着暖意，吹得人有浅眠的困意。

副驾驶上坐的是李陵珑，而后座则是王彦晋与罗煜人。

李玲珑想起上一次他乘坐魏知瑾的车，亦是假期。两人正因二公要分开，而产生了意见分歧。此时此刻，好吧，他们之间亦是有分歧的状态——关于生死这件事。

若是在酒店自带的清吧里进行谈话，那样的氛围过于暧昧，也过于……不谨慎。

四人直接上了顶层订好的房间里，水生调香氛清新，落地窗囊括城市夜景，开阔得一望无际。

“哇，魏先生有心了。”罗煜人小声惊呼，“也是奢侈一回了。”

魏知瑾一笑：“若是对环境还算满意，二位随时前来。要吃点夜宵吗？或者一些饮品？”

王彦晋抢先罗煜人发言，报了一串菜名，被人瞪了眼：“你还真不客气！”

“没关系，”魏知瑾礼数周全八面玲珑地答，“王彦晋常提起你的喜好。”

王彦晋不失时机地邀功，也不忘提及魏知瑾三句不离李陵珑的日常。

一时之间，氛围其乐融融。

李陵珑全程未多言一语，跟在魏知瑾身后，嘴角含笑地看着他的言行举止。

“这样吧，魏先生，能麻烦您和王彦晋这家伙……”罗煜人看出李陵珑心中有事，思忖着怎么开口暂时调走魏知瑾——

好难啊！星级酒店干什么直接叫服务人员不就行了吗！哪儿有借口啊！

“我明白了，如果没有必要，王彦晋还是留下吧。”魏知瑾手掌虚握，“一切结束……给我打电话，殿下。”

魏知瑾一人离开了。

“你在等什么？也出去。”罗煜人双手抱胸，“师门规矩，相面时不许有第二人在现场。”

王彦晋张大了嘴，发誓自己是第一次听说这规矩。

“笨！”罗煜人扯过王彦晋领口，讲了几句悄悄话，连推带搡的把人哄出了门。

“你们关系真不错。”李陵珑没有多问，只是对两人不加遮掩的亲昵表达了羡慕。

“咳，”罗煜人清清嗓子，面颊俏红，“李先生，我看您好似不想魏先生知道的样子，就自作主张了。”

李陵珑拢了拢长发，叹道：“你很敏锐……也该知道原因吧？”

罗煜人随李陵珑的视线望向远方，说：“嗯——您气数已尽、魂魄有残，是早该归于地府之人。”

“谁？”

魏知瑾进了另开的房间，正想给自己倒杯饮料之类的喝喝，就听有人跟进来的动静。

“我我我，王彦晋。”王彦晋出声，他挠了挠头，没想好怎么开口，“哎，你喝酒啊？”

魏知瑾看了眼手里的鲜榨果饮，说：“不怎么喝，你想喝自己拿。”

“哦，我也不喝……”王彦晋接了杯西瓜汁，“有个事，我得看看你……”

“和李陵珑有关吗？”魏知瑾问。

王彦晋点头：“有大关系嘞——我先问问你，你是不是经常梦见李陵珑？梦境内容不是过去确切发生过的，就是如遇鬼魅的清醒梦？”

过去三年的种种，一同翻涌浮现。

魏知瑾按着太阳穴，关于这件事，他问过系统许多次，这个号称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手握“时间”权柄最初之神的随从，一次都没能给出解答。

他抬眸，说：“什么意思？”

短短四个字，充满抵触意味。

“你……唉，”王彦晋理解，同时斟酌用词，“虞美人——我对象，他对此的看法是，你的身体，承载了部分李陵珑的灵魂。”

这句话一出，魏知瑾的内心反而奇异般的镇静下来。

果然如此吗？还是因为他……因为他介入了李陵珑的人生太多太久，带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所以、所以才会……

“他现今的情况，”魏知瑾喉咙干涩，一口清甜的果汁亦无法缓解多少，“如果、我是说，你们有办法把灵魂还给他吗？无论代价何解……他能恢复、并且得享常人之寿吗？”

王彦晋吸气，面色说不出是为难还是犹豫。他道：“为什么不是让他解脱呢？魏知瑾，你该清楚的，李陵珑他——”

“够了！”魏知瑾喝止王彦晋的发言，“我读过那些东西，影子、体温、心跳，这些他都有，他是活着的！”

“你说得没错，我早于月余前便死了。

李陵珑平静地说着，他看向自己张握的手，眼底掠过不甘与疑惑：“我也好奇，我为什么还能站在这儿。”

罗煜人此刻高高提起的心终于落下，他见过太多鬼物被点破已死而癫狂，只是李陵珑这情况似乎又分外不同，他这才赌了一把，选择开诚布公。

“王彦晋跟我说，在见到您的第一面，就联系了地府相关人员进行确认。”罗煜人接着说，“但是……”

“地府？”李陵珑稍微思考就明白这个词的含义，“是未在生死簿上寻到我吧——在我的世界，虽没有地府这一事宜，但所有生灵都被记录在册，唯有生死与时间，是公正守序的神灵。”

李陵珑简单一句话带来巨大的信息量，罗煜人不知是先从“好的我们的世界也有生死簿”答起，还是从“异世界原来真的有神吗”问起。

“想来这些东西应差别不大，”李陵珑一笑，“毕竟知瑾从来接受良好的样子。”

“啊……”罗煜人拍了拍脸，决定先说最要紧的，“如您所言，您的灵与肉并非地府管辖，因此，您现下的情形实在是有些棘手……”

“不，”李陵珑勾唇，“不必担忧，我待不了多久了，哪怕知瑾犟着不肯善了我的遗愿，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届时大抵会魂飞魄散吧，你们就无需为此烦恼了。”

李陵珑说得轻松惬意，呵出气息，将自己的性命化作白羽，就这样从口舌间飞走。

罗煜人默然，这的确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但我不愿意见到那样的情形。”罗煜人坚定地说，“李先生，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活着’不是件易事……但你看看我，没有死在体弱多病，也没有被觊觎我体质的鬼物侵占——做得到的，李陵珑。”

“既然我的同门断定你能‘因情却生’，那就一定会实现。”

李陵珑颇为动容，罗煜人这副模样叫他想起小七，反倒是来了这里后，他有了自己的命数“或许还不错”的想法。先是遇见了李珉，再顺利见到了梅岁寒，现在，依然有人一心想要帮他。

他抬起手，摸了摸罗煜人的脑袋，郑重地说：“多谢。”

“别谢了，这事儿可不好办啊……”王彦晋重重地叹息，手上揪着皮筋，来回踱步，“幸好李陵珑不算作当世生死簿上人，理论上有转圜余地……但是，你肯定会受到影响的，魏知瑾，你想好了吗？”

“当然。”魏知瑾即答，牙关紧咬，“是我造成的，我来补偿他。”

王彦晋按着魏知瑾的肩膀，掌心透来的温度烫得惊人，他说：“很少有人能承受得住分魂时的磨炼，魏知瑾，你身轻魂重，很有可能因此损伤身体——你还要备战第三赛段，你想清楚了，是否要为一个已死之人、不属于此世之魂，付出这一切？”

第三赛段。

《Create Me》，这件在魏知瑾真正获得的人生长度里，占据相当份量的事情。

王彦晋没有多说，亦未多劝，他仅仅压了压魏知瑾的肩头，转而聊起夏季干燥的空气。

加湿器枯燥地喷洒细密的水雾，酒店空调打得低，冰块在杯壁凝出水珠，从魏知瑾指尖一路滚落到手腕，激起颤抖。

“听起来你们聊得不错？”

李陵珑在吧台前坐下，好奇地晃晃调酒器一类的物品。他说：“今晚该是我和知瑾一间，王彦晋和小煜道长一间？”

王彦晋眼神复杂，最后假模假式地伸了个懒腰：“说得没错！美好的夜晚该和喜欢的人度过，两位，晚安！”

房门沉闷地关上。

李陵珑状似一切如常地说：“你会调酒吗，小梅子。我看影视剧里演得很炫呢。”

魏知瑾无言地摇头。

“哎，”李陵珑放下手里的东西，凑到魏知瑾身边，“从前总觉得你什么都会……现在看来，倒更可爱些了！”

这话似乎在开导魏知瑾，他目光闪动，问：“不觉得破碎了吗？我并非无所不能。”

“你记得我送过一头‘鹿’回来吗？”李陵珑忽然提及毫不相关的事情。

魏知瑾颔首，说：“但那不是狍子吗？”

“对啊，但你还不是向大哥要下了它。”李陵珑得意笑道，“要是真送头奇鹿，不说大哥了，父皇就会将其占有，平白添上几分大哥对我的不满。不如装个傻、卖个乖，看，礼物就能送到我想给的人手上。”

“所以，我不怪你。”

魏知瑾面前的果汁被李陵珑拿过一饮而尽。

李陵珑倾身，像二人重逢那日那样，在魏知瑾面颊落下羽毛般的轻吻。

“只要你做过那些努力、有过那些想法……”李陵珑低低笑着，旋即抱住魏知瑾，“虽然我更希望你能说出来，了此残生……但我不怪你，梅岁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