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珑回了自己的病房，床边还摆着魏知瑾昨日带来的花束——百合与雏菊，李陵珑查过，是探望病人不会出错的花种选择。
他有些出神，视线焦点却是落在鲜红滚圆的苹果上。
要是能收到魏知瑾送的玫瑰就好了，要红色的、那样绚烂盛开的，至于数量？一朵、九十九朵或者五百二十朵……都无所谓。
结果又贪心起来了吗。李陵珑失笑，随便挑了颗看上去品相不错的苹果，冲洗后直接咬下：啧，不够脆啊。
一边吃着果肉，一边朝楼下走去，李陵珑记得医院内就有超市设立。
“哎？你是……”
路上有巡查的护士问起李陵珑，严格核对了他的身份。
“不要乱跑啊。”
被搅乱的思绪经此打扰，李陵珑停住脚步，叹气：他是冲动了。
在黎朝，梅岁寒能够轻易地用一盏烛台、灯油，就点燃整座宅邸。仆人们被事先遣散，是梅岁寒身边最受信任的徒弟，牵着那头被取名“小鹿”的狍子，进宫找到李陵珑。
李陵珑仍旧是来迟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梅岁寒被大火吞没。
只想着重演一下场景……这回让他尝尝，抱着悔恨度过余生的感觉……
李陵珑将苹果核丢进垃圾桶，电梯门缓缓打开。
但忘了如今电器发达，少有地方要用到原始的火焰，更何况，病房又不是远离中心的梅邸，即便燃烧也不会影响别处。
总不能自己的死，还连累到别人啊。
顶楼天台面积不大，夜风阵阵吹拂，竟然让李陵珑有种它们在将自己往后推的感觉。
“谢谢？”李陵珑想了想，说，“但我做好决定了。”
“也不知道再死一次的话……留在魏知瑾身体里的灵魂……会不会一辈子都陪着他呢？”
步伐坚定，毫无犹疑，穿过风和夜色，脚尖踏出边缘——
“李陵珑！”
就像魏知瑾曾经差点跌落楼梯、被李陵珑拽回扑倒那时一样，这次，是魏知瑾救下了李陵珑。
跑上天台的时刻，魏知瑾就看见即将坠落的李陵珑，他心脏狂跳着，什么都顾不上的往前奔跑，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把人拉进怀里，双双倒地。
“李陵珑！你在做什么！”
魏知瑾失控地吼道。
身后的怀抱温热有力，是属于活人的温度。
李陵珑有一瞬的怔愣。
“你赶上了啊……”
李陵珑忽然没头没脑地说。
怀中的李陵珑并没有挣脱的反应，魏知瑾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肩，搂着他起身。
魏知瑾从头到尾地检查李陵珑，确定他的状态与情况：蓝白两色的病号服沾染灰尘，未束的长发散漫地披着，连表情也是懵懂无措。
这样带点狼狈与天真的李陵珑，魏知瑾很久没看到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李陵珑半靠着魏知瑾，“来得真及时。”
魏知瑾珉了抿唇，是梦中的李陵珑。
他没有抗拒魏知瑾的靠近，反而和他肩并肩地坐在梅树下，相顾无言。
“你……”魏知瑾欲言又止。
“怎么啦？”李陵珑笑着，双掌乖巧地搭在膝上，微微偏头，与魏知瑾对望。
魏知瑾启唇：“你现在看上去……格外的……”他在想用哪个词语，“生机勃勃？”
梦里的李陵珑发出爽朗的笑声，与真正的他别无二致。
“这样不好吗？你想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我吧？”李陵珑问他。
魏知瑾遵从本心地点点头，但他又直觉不对劲。
“今晚多留会儿？”李陵珑满意一笑，“这应该是你我都想面对的场面。”
红梅星星点点如雪飘落，柔腻的花香包裹着他们，这简直算一个无比温馨的景象。
魏知瑾忽然捧起李陵珑的脸颊，在他极度苍白的面容和却又极度鲜艳的唇瓣上，落下轻吻。
“你在想要做什么？李陵珑，我一直都知道，你在这里出现，是想要我死……”魏知瑾不安地说，“但为什么今天一反常态？”
似乎是被魏知瑾突如其来的亲吻震惊，李陵珑默然许久，而后笑道：“你就没有一次——无论从前还是当下，你没有一次，愿意遂我的意。”
“从前是我想要你死，现在，是我想换你活。”
魏知瑾自梦中惊醒。
醒来后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魏知瑜的手，厉声问：“李陵珑在哪儿？！”
在走廊监控下，李陵珑在电梯厢里的身影显得很是孤单。
魏知瑜还在琢磨李陵珑要干嘛，魏知瑾已经夺门而出。
他只是睡——不，被迫昏迷了一段时间，身体并不算恢复完好，他等不及慢吞吞上行再下来的电梯，冲进楼梯间，三步并作一步，心跳如擂鼓。
魏知瑾从未有一刻般感谢自己在这三年坚持锻炼的良好习惯。
天台的门是大敞着的，汗水如珠落在他的睫毛上，他一眼望见那个熟悉的背影——
“李陵珑！”
魏知瑾没有回答李陵珑的提问，他仅仅是抱着他，说：“我们先下去，好不好？”
李陵珑深深地看了眼魏知瑾，忽地使力推开他，纵身一跃！
劲风袭面，李陵珑的自由落体大概不到半秒，就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魏知瑾咬着牙，手臂青筋凸起，“李陵珑，你执意要死的话，索性带上我好了！反正我从来不会让你顺心如意！”
掌心被汗水浸湿，但两只相握的手没有一方想要放开。
这种情形下，李陵珑甚至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原来你知道啊！”
魏知瑾半边身子都探出了护栏，他不敢随便松开撑住身子另一只手去拉李陵珑，他吸气，打算试试能不能一鼓作气把李陵珑拉上来——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一起掉下去了！
【魏知瑾！李陵珑！你们！在干什么！】
一股力道将二人托起。
顾不上急得上蹿下跳的系统，魏知瑾将李陵珑扯进怀里，近乎失控地抱住他：“我强调过、一遍遍的……我不许你死，李陵珑！”
“……”
“我也没允许你死过，怎么？换位一下，就受不了了？”
分明在生死边缘一遭的事李陵珑，他看上去却冷静得多。
“结果就是如此，我死你活，你不接受也没办法，我早就死过了。”
胸膛鼓动的剧痛，李陵珑分不清是一直以来干扰他的死亡阴影，还是由于刚刚的经历——都没什么差别，都在提醒他，他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亡魂。
“那我呢？”魏知瑾语调颤抖，“你是更想和我一起活下去的，对不对？我、我好不容易才重新见到你……”
“呵。”李陵珑揪起魏知瑾衣领，指间卷着几缕他的发、魏知瑾的发，“那你说出来啊！魏知瑾！你要我用什么身份、什么意义！继续活下去！”
“我——”
魏知瑾在最后关头住嘴。
他不能说，说了他就是亲自扼杀了李陵珑存活的执念。
那双燃着光一样的棕眸慢慢黯淡，李陵珑疲惫地松开手：“看我这般痛苦地活着，你才会满意吗？”
——“居然在这儿停了？有没有搞错？”
与此时此刻氛围完全不匹配的笑嘻嘻的声音传来。
魏知瑾搂着李陵珑，警惕地后退两步：“系统，他是谁？”
【哈哈，原来你俩还能看见我啊？】系统化身的小人飞到出声的青年身边，清清嗓子，【怎么就到生离死别的地步了！我宣布，你们真正的‘救世主’，来了——】
“哎？我做救世主？算了吧，我可没有那个兴趣。”青年捏住系统，“嗨，能继续表演方才未尽的剧情吗？断章可是坏文明呢！”
青年轻佻的语气只让魏知瑾愈发不满。
系统从青年手中挣扎出来：【谁说你是救世主了，我是说‘我’！我才是！】
“哦？你要是能独立解决，还来求我？”青年屈指弹飞系统，“摆正态度啦。”
“够了。”魏知瑾压眉冷声道，他虽然一头雾水，但系统多少和他有二十一年的交情，“这位先生，你是谁？”
青年跳下栏杆，背着手绕着魏知瑾和李陵珑转了一圈，眯眼笑道：“气势不错。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你听好了——”
“我，乃异世不被崇敬的邪神，下跪吧凡人，我来拯救你们了。”
魏知瑾与李陵珑齐齐一震，魏知瑾抢先开口：“当真？”
“代价，代价是什么。”李陵珑则带着紧张地问，“我清楚，神灵不是好心的存在。”
【李陵珑是我们世界的人。】系统出言补充，【游戏，你答应过我，你能做到的！】
【游戏】被眼前三张挂着不同表情的脸逗乐了，捧腹大笑。
任凭他们面色如何难看，【游戏】仍旧笑够了劲才说：“打个比方，你们俩就像被错误读取的存档，导致数据紊乱了而已，就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小bug。”
他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只要我这样，就能修复。”
魏知瑾屏气，又疑惑地拍拍李陵珑的后背，与他面面相觑：他们没有任何‘好起来’的感觉。
“哎哟，急什么？”【游戏】扮了张鬼脸，“说没说先是打个比方？”
青年现身短短几分钟，足够惹恼魏知瑾好几回——没见过比魏知瑜还欠揍的年轻人——即便这其实是位神。
“接下来，我要谈谈‘代价’。”【游戏】咧嘴，露出尖利的犬齿，“你们身边的那个小玩意，要被我吸收，因为它自愿以自己为交换，让我出手帮忙。”
“那么，你们愿意吗？”
异世邪神吐露轻飘飘的言辞，砸在魏知瑾心上。
“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