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过来的时候天还黑着,外面依旧在下雨,有些大,打在窗户上发出各种“哒哒哒”的声响。
房门开着,提姆逆着光站在门口,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可是情绪已经溢满房间,即使他尚未开口,我也依旧迷茫,但我的身体已然感受到他的恐惧,也开始下意识地战栗。
“对不起……塔姆……”提姆说到。[1]
后来他讲述的一切在我听来更像是另一个离得十分遥远的故事,我听完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他颤抖的声音和掉下的眼泪都在告诉我:是真的,没有骗你哦。
可是在我听来总是带有失真感,我只能一边迷茫一边下意识安抚他。
一夜无眠,我们两个只是依偎着看窗外的雨渐渐小去,天渐渐亮起来。
第二天韦恩先生带我们去了医院,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到了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的杰克。
韦恩先生把双手放在我们的肩上,从他的掌心传来的是很陌生的温度,那双钢蓝色的眼睛透露出的情绪复杂又明了。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我确实有一瞬间觉得他是个完全不同于报道里经常出现的模样的人。[2]
又过了几天,我们参加了珍妮的葬礼。
那天难得没下雨,风却很大,我们一起看着牧师朗诵祝词,看着棺椁被潮湿的泥土覆盖。
许多珍妮生前的亲朋好友都有来祭拜,连韦恩先生也带着他的养子一起出现在了葬礼上。
提姆很自觉地去应酬那些来客,我在后面推着轮椅,瘫痪的杰克坐在上面。
杰克依旧没有意识,但好歹是脱离了生命危险,能够摘下呼吸机。
风灌得眼睛有些痛,我拉了拉脖子上的围巾,顺带给杰克整理了一下衣服,再三确保他是暖和的。
有很多人来朝我搭话,也许其中也有韦恩先生,但风实在太大,那些话刚说出口就被带走,我都没能听见。
我只听到提姆努力回应他们的声音,在风里那么清晰。
离开前我偷偷摸了摸那块刻有珍妮姓名的石碑,又冷又硬,和那天的天气十分相配。
后来的一段时间和往常没有太大区别,我在上午目送提姆离开家,一个人在家里消磨一整天。提姆或许会在下午回来,又或许是晚上,也可能这一天我都等不到他。
我后知后觉他变得越来越沉默,但我不知道缘由。
直到某天我路过家里那台座机,衣袖拂过时蹭到了些许灰尘,我才意识到少了什么。
我已经很久没有接到那通电话了。
原来世界上已经少了两个在世界各地冒险的人。
我不会再隔三差五拿起听筒,里面不会再传来熟悉的问候。不会再有人给我们从世界各地寄回明信片,也没有人叮嘱我们照顾好自己。
前不久我还和珍妮吵了一架,她说等他们回来再和我好好谈谈。我也攒了好多关于长大的疑惑,对提姆的吐槽,新更漫画的剧情……
原本我都可以讲给珍妮听。
她总是很乐意听我讲这些,尤其是在给我梳头发的时候——虽然我会自己梳头。
我第一次对她的离开有了实感。
我找了一快毛巾轻轻地擦干净座机上那薄薄的一层灰,以后我应该会经常这样,长久不用的东西总是会落灰的。
这个下午我格外忙碌,给自己梳了好几个不同的发型,头绳绑了又拆,拆了又绑。
直到提姆回来,我的头发还乱着。
我们有对视,有拥抱,唯独没有对话。
在这渐行渐远的一个多月里,我们头一次在心理上挨得如此近,透彻地明白对方此刻真正的情绪。
我终于懂了他的沉默,也大致猜到他这些天也在为这件事忙碌。
我很想替他分担一些,可我能做什么?难道我要在这种时候和他一起看电影放松吗?
我能做的只是吃掉不喜欢吃的菜,不偷偷熬夜看漫画,尽量给他减轻一些负担。
毕竟家里目前只剩我们两个人。
所有的无力和恐慌都变成了一簇火,把我层层圈在里面,热浪几乎让我窒息。
我该把这从火烧在谁身上?那些绑架犯还是压迫者?又或是我自己?
不久后天放晴了。阳光罕见地铺洒着草地,潮湿的泥土味带着腥气。
这个雨季就这样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带走了我父亲的健康,我深爱的母亲,和我曾经美满的家庭。
留下了一副残破的身躯,两个孤独的孩子,和一丛愤怒又迷茫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