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铺不大，镇口不过三条主道交错，沿街全是铺子和茶摊，商旅人来人往，虽说不上繁华，却也热闹。
林巧娘和江琳骑着马缓缓进镇，二人还在琢磨着该如何摸清驿站的布防，先探探官府的底细，免得冒冒失失闯进去，反倒成了瓮中之鳖。
可他们话才说到一半，就听见路旁的一个破茶摊上，几个人正大声吹嘘着什么。
那摊子不过是一张破木桌，几条板凳，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手里正慢悠悠地给茶客们倒茶，而桌边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喝了几口热茶，越说越起劲。
一个瘦长的汉子说得急眼了，啪地一声把茶碗往桌上一顿，斜眼瞪着旁边的人，语气嚣张，“你们见过什么宝贝？屁大点见识也敢在这儿吹？”
旁边的人哄笑起来，有人不服，“怎么着李麻子，难不成你见过啥稀罕玩意？”
那瘦长汉子得意地一拍大腿，眼神里透着几分炫耀，压低了声音，却又故意吊着众人的胃口，“嘿，你们可不知道！如今青石铺富源楼里，摆着两件奇珍异宝，光是随便拿出来，能把你们的眼珠子都晃掉！”
“哦？什么东西？”有人来了兴趣。
瘦长汉子瞪大眼，压低嗓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一件，是传说中陶朱公的金佩——金蟾蜍配；另一件，是大如小儿拳的东珠，光亮得能映出人影！”
“什么？！”
这话一出，周围茶客全都惊了，连忙活的老汉都停下了手。有人不信，立刻反驳，“胡扯！这样的宝贝，能摆在青石铺？”
瘦长汉子嘿嘿一笑，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前日我可是亲眼在邢捕头那里见着了！”
“邢捕头？”茶客们更疑惑了。
“可不就是！”瘦长汉子越说越起劲，眼里满是得意，“你们啊，就知道个皮毛！这两件宝贝可是送给桑相爷的生辰纲。如今路过青石铺，东西是放在驿站没错，可邢捕头怕出事，特地把那两件宝物交给了富源楼寄存！生怕有贼人动手，害他丢了脑袋。”
江琳听到此处差点没忍住惊呼出声，林巧娘一把捏住他的手腕，示意稍安勿躁。
江琳这才收住了气息，可脸上的惊讶却怎么也掩不住，他凑到林巧娘耳边，压低嗓音道：“巧了啊，小表姐。咱们还愁找不到人，这倒好，人家自己把消息送到咱们耳朵里来了！”
林巧娘盯着那个瘦长汉子，目光沉了沉，心里却不是那么轻松。
——这消息太过顺利了，顺利得让人心惊。
她原以为，这趟生辰纲是官府秘送，押运的衙役应该万分谨慎，能摸清布防已是极难，可如今呢？不光茶摊上这些闲汉在议论，连富源楼藏有奇珍的事情，也被人嚷嚷得人尽皆知！
林巧娘心里却是一惊一喜，喜的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只需要走一趟富源楼即可，惊的是——这青石铺，怕是早已成了虎狼之窝！
她眯起眼，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果然，茶摊旁的不少人听到这个消息后，眼神都不对劲了。有几个喝茶的人，悄悄起身，朝着镇里走去，显然是要去探探富源楼的底细！
江琳这时也压低声音：“小表姐，咱们得快点了！听这意思，青石铺里怕是早就埋伏了不少贼人，若是让他们捷足先登，咱们可就白跑一趟！”
林巧娘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地后退一步，抬手轻轻扯了扯斗篷的领口，“先别急，得先看看这水到底有多深。”
现如今青石铺上这么多人都在盯着这笔生辰纲，光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一套，未必能行得通。更何况，如今这富源楼成了众人皆知的目标，镇子里的局势，定然已经乱了。
这时，茶摊上又有人问道：“那……这东西什么时候出镇？”
“呵，怕是还要再过一日。”瘦长汉子笑着摇了摇头，“邢捕头得等明天，等京里来人接应，这才敢把东西交出去。今天？怕是半步都不敢挪。”
林巧娘眯起眼睛，心中一阵冷笑。
——好极了，这消息竟然这么明白，连明日才会出镇的事情都传开了，那岂不是等着人来动手？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对江琳道：“走，去镇里探探。”
江琳舔了舔嘴角，嘿嘿一笑，“行，咱们就看看，这青石铺里到底藏了多少条饿狼！”
两人没有再多停留，林巧娘最后看了一眼茶摊上的人，便低头牵了乌骓，慢慢往镇里走去。
青石铺的街道并不宽阔，路面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雨水，踩上去微微湿滑。街上行人来往，贩夫走卒混杂其中，但若仔细观察，能察觉到不少陌生面孔穿梭在镇里，各个眼神警觉，步履沉稳，显然不是普通百姓。
林巧娘和江琳牵着马，一路摸到了富源楼前。
远远看去，这楼并不算起眼——只是一座寻常的两层木楼，门前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招牌，写着“富源楼”三个大字。门楣下两侧挂着一副对联，字迹遒劲：
南市货通天下财，北地珍纳四方金。
林巧娘心中思量，早知富源楼果然是南唐商人开的买卖，今日看确实不假。
南唐富庶，商贾兴旺，尤其以盐、瓷、丝绸最为知名，连北地的胡商都绕不过南唐的货路。如今这富源楼能开到青石铺这么个地方，想来早已根深蒂固，手眼通天。
两人走到门口，还未踏入，便见三名衙役守在门前，戒备森严。
一人站在门内，手持强弩，目光警觉地扫视来人，显然是早有防备；
两名衙役站在门口，一左一右，腰间佩刀，眼神冷厉，显然不是寻常看门人。
林巧娘和江琳刚踏上台阶，那两名衙役便立刻抬手拦住了他们，目光凌厉，语气不善：“哪来的贼厮！”
江琳皱眉，看了一眼门口的衙役，目光扫过他们的佩刀，低声咕哝了一句：“穿身官衣，倒也像人。”
林巧娘没理会江琳，抬眼望向楼内，发现即便门口有衙役把守，但楼内的生意依旧照旧进行，柜台后伙计在记账，掌柜正坐在柜前与一名客商交谈，楼上偶尔有脚步声响起，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紧张。
“里面有人，为何单单不让我们进去！”江琳急道。
这时，那名手持强弩的衙役冷冷地开口：“此地近日不接生客，二位请回。”
江琳翻了个白眼，刚要开口再顶回去，却见楼内的掌柜抬起头，目光落在他们身上，随即摆了摆手，笑着站起身，朝他们走来：“两位客官莫怪，近日楼里事务繁忙，惊动了衙门，才派人来守着。”
这掌柜五十多岁，身材消瘦，衣袍洗得干净整洁，一双眼睛带着几分精明，他冲衙役笑道：“两位客官想进门，二位差爷也莫要拦着，让他们进来喝杯茶，容小老儿自己说清。”
衙役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愿，但终究让了条路。
林巧娘和江琳对视一眼，随后迈步进了楼中。
刚进门，掌柜便笑着迎上来，拱手道：“二位气度不凡，想必不是普通行商吧？”
林巧娘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只是路过青石铺，听闻贵楼名声，便想来瞧瞧。”
掌柜眼神微微闪动，随即笑着请二人入座，亲自倒了一杯茶，轻轻推到林巧娘面前，语气温和，“二位赏脸，喝杯茶暖暖身子。”
江琳接过茶碗，凑近鼻尖嗅了嗅。
“是南唐的芽茶。”
“姑娘好鼻子。只可惜，这些日子楼里事务繁多，衙门交代过，富源楼暂停对外交易，今日恐怕难以接待二位，若不嫌弃，明日可再来。到时必然亲手奉上新茶一两，聊表歉意。”
林巧娘放下茶碗，起身拱手，“既然如此，便不多叨扰了。”
江琳虽有些不甘心，但也跟着起身，两人客客气气地告辞，转身离开。
走出富源楼，两人顺着街道慢慢往镇里走，待走远些，江琳才皱着眉道：“小表姐，看这阵仗，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啊，尤其是看富源楼那架势，怕是还有更多的底细没有看清。”
林巧娘冷笑了一声，眼神深邃，“这还用说？怕是早已有了天罗地网。要不然怎么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还叫咱进去喝茶。”
江琳回忆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是啊！小表姐，你说这还能成吗？”
“怕是不好办啊。”
“那总得去试试吧！天大的财富怎能叫这些贼寇拿了去？不如今晚咱来看看？”
林巧娘瞥了他一眼，“你还没看清这青石铺有多少人盯着这笔生辰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若是黄雀都排着队，你说，咱们该怎么做？”
江琳皱了皱眉，心头也是凛然。
这青石铺里，定然聚集了不止一波劫匪。只有自己和林巧娘两人定是羊入虎口的下场。
他锤了骡子一下，满是愤愤不平。
“今晚定得来看看，就算不拿，也晓得是哪路人马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