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内的门窗像是受到了一股强大力量的拉扯,如同山石崩塌般迅速合上。
一时间,四周轰鸣作响,地动山摇。声响震耳欲聋,仿若要将整个鬼市都掀翻。
阁中的人们惊慌失措,四处逃窜,尖叫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
轻柔的丝绸纱帘此刻像是有了生命。从梁上、窗沿挣脱而下,在空中扭曲、变形,眨眼间化作无数毒蛇,如闪电流星般,朝着展台正中的红衣仙君袭去。
速度极快,只能依稀窥见数道粉色残影。
陆庚无奈。
不是,就不能等他溜出去再打?
他是真不想此地此刻对上季清风。
季清风的威名,他再清楚不过,当初在凡间时,他已打遍玄界无敌手,飞升之后,实力与当年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就算他无法一人打穿鬼界,也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音锈阁从外看,形如鸽笼,内里分三层。本身便是一件上品法器,能随使用者心念,绞杀任意闯入者。
正因如此,才能在鬼界这种鱼龙混杂之地,守得一方平安。
但对手可是正神,哪怕只有两位,也是相当棘手。
此地战力最强的,恐怕只有那位墨君归鸣。
这么想着,他朝上方一看。
台上已经空空如也,不见那人身影。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走了?
台上,少年身型的季清风身似鸿雁轻盈,彩纱蹿至近前时,他迅速横枪格挡。枪尖精准地勾住纱帘,原本凌厉的绞杀瞬间变为绕指柔,顺着枪杆向上盘旋缠绕,如蛇般朝他面上扑去。
季清风周身灵力涌动,所到之处,纱帘从中间撕裂成无数碎片。
以一对百,不落下风。
待众人回神,已是一地碎布。
正神下凡,无特殊理由,皆不许用原身,面前的季清风是他十五六岁时的样子,大概只是个分神。
一个灵力分身都这么厉害,可见他这位四师弟,在他伏诛后,确实长进不少。
见阁中法宝难敌其手,玄娘翩然而至,裙裾飞扬,落至近前。手持长玉烟杆,抵上季清风枪尖:“将军,你是当真存心,要在鬼界与我们过不去是不是?”
陆庚心下燃起不详的预感。
他着实太了解玄娘这番腔调。
每次只要她这么说话,准没憋什么好屁。
那可是季清风!
显然他也没将这番挑衅放在眼中,拿起台中的那支文仙笔,顺手塞给沈云璋:“拿好你的东西,别再被贼人夺去。”
蓝衣仙人“哦哦”两声,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躲在他身后。
玄娘笑容不减:“将军有所不知,这笔,乃是星君亲手赠予我阁,何来抢夺一说?将军无故前来打砸,怕才是强取豪夺那人吧。”
季清风抓起吓愣在原地的沈云璋,道:“我要劫你,与你何干。”
说罢,周身散发白光,脚下浮现出转移阵法。
玄娘的双眼化为翠绿,颜色犹如深潭,双手快速地结印,身型化作青烟从原地消失,瘆人的笑声在四周碰撞,伴随这金铃脆响,巨大的狐影在墙上跳跃。
阁内灯光闪烁,骤然变得昏暗。
人声鼎沸的大厅变得安静。
青绿鬼火取代原本的焰色,白骨穿成的灯挂照得周围更为诡异。
忽然,陆庚怀中一香,青烟在他怀中凝聚成形。
玄娘一双狐狸眼看向陆庚,吹出的白眼朦胧了视线,巧笑嫣然。
陆庚伸手想抓住她,却只触到冰凉的烟气。
其余众人都变成水墨画般的黑影,围绕在周围,只有三人是清晰的人形。
这是音锈阁的第二重功能,能将外来者的神识和肉身同时封锁,只要灵力不断,便没有出路。
但是,在驱动功法的时候,能不能想想,他不是鬼市中人,算是外来者!
所以自然也把他关了进来。
陆庚僵硬转头。隔着无数黑色虚影,他看到展台上伫立的两个人影。
季清风停下布阵的动作,白色光晕在地上凝滞,然后散去,青绿的暗光将他的脸照得更加阴沉。
一旁的沈云璋攥着文仙笔,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看上去颇为欲哭无泪。
季清风的视线在他身上徘徊,似是只消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喃喃道:“尸伥——”
陆庚连忙缩脖,心中暗叫了声不好,站起身便逃,可没走两步,一头撞在墙上。
这地方根本无处可逃。果然他就不应该来。
身后厉风扑过,那人穿过重重阻碍,来到他面前,眉心微簇。枪横在他颈间:“确实,我早该想到你会躲在这里。你身上的尸臭味,根本藏不住。”
陆庚不敢再动。
此人英眉凤眼,幼时长相甚是可爱,只是随着年纪增长,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容貌也蜕化成了一种锋利的俊美。此刻,他的嘴角重重往下压,眼里逐渐浮现出堪称疯狂的杀意:
“你竟然还没死,你果然还没死。”
陆庚双手摊开:“确实没死。”
光拿刀把他砍成几块,是杀不死他的。要是这么容易,他早就能死了好几回了吧。
“不错,很好。”季清风气极转笑,“既然分尸都杀不死你,那这样如何?”说罢,举枪向陆庚额心刺去。
陆庚往旁侧躲去,然而季清风的枪如影随形,立刻调转方向,朝他身前挑去。
皆是杀招。
更悲催的是,他现在绝不是对手。
电光火石,不出两招,枪尖划伤他的面颊。这具尸体已经开始干瘪,血没有立刻流出。
陆庚也不坐以待毙,摊开手,掌心抓出一把白色尸粉,猛地吹出。
季清风挡得极快,但还是被尸粉扑了脸。咳嗽两声,眼神冷得似是想将他千刀万剐,嘴角却慢慢,露出扭曲的冷笑:“邪祟宵小,也敢放肆。”
这尸粉对凡人来说剧毒,那可是会立刻开始尸化。但对季清风而言,只能稍微限制其行动。
陆庚掉头欲走,一道寒光闪过,锋利的枪尖直直地刺来,贯穿入他的胸膛。
天旋地转,似有极大的力道,将他往后拽去。
后背传来墙面被穿透的炸裂声。
这么大力道,枪尖能刺入墙壁也不奇怪。
陆庚动弹不得,枪杆穿过他的心口,将他死死定在墙上。
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
这种程度的痛苦,他已经经受过多次,就像扇一巴掌般普遍。
相比前几天被分尸,那可要舒服太多了。
他还能控制着表情,不在季清风面前崩裂。
他低下头,双手搭上从胸口探出的一截抢尾,试着往外拔了拔。
不行,定得太深,光凭他的力气无法脱身。
季清风已经追到他面前,左手攥拳,胸膛拉扯得极开,如一把蓄势待发的硬弓。
这拳要是挨实,他这颗头,绝对保不住。
算了,反正欠他的多了,打一拳就打一拳,大不了之后换个壳子。
陆庚睁大双眼,等待拳头落下。
季清风的身型,却停在他面前。
“你……帝君既已饶你一命,你就该老实在狱中赎罪。陆庚,你根本不配越狱。出了鬼市,全天下都在追杀你,你以为你还能活?”
陆庚笑笑:“我自有办法。”
季清风面色急剧阴沉:“既然如此,你不如死在我手上!”
他抬手,重重掐上陆庚的脖子,似是泄愤般,五指扣下,一折,只听“咔哒”的骨裂声,陆庚只觉脖子以下再度松泛,熟悉的剧痛和窒息感让他几乎抑制不住呻吟。
季清风嫌恶地一挥手,陆庚呱呱坠地,疼得两眼翻白。
身后传来沈云璋的惊叫,似是难以忍受这般血腥残忍的场面,“碰”的一声,吓晕倒地。
陆庚躺在血泊里,半晌才强压下可怕的剧痛,扯起笑容:“师弟,我都说了,你这样杀不死我。”
季清风扯起冷笑:“我知道,不过,这样如何?”
他拔出刺穿陆庚胸口的长枪,尸体像是失去提线的木偶,轰然落地。季清风一脚踩上陆庚的头,微微躬下,提枪,对准他的头骨,猛地刺下——
颅骨瞬间碎裂,可怕的痛感卷席。血溅在季清风脸上。
陆庚只觉天昏地暗,疼痛仿佛让周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这简直就是酷刑!
很快就结束了,很快就结束了——不就打两下吗,又不会死。
虽说不会死,但真的很痛。
实在是太痛了呀!
整颗头都像是泡在水里,分不清到底是眼泪还是血。
仿佛又回到过去一百年的日子。
但他清楚,他欠季清风的,哪是这一两拳能还清的。
正在这时,幻境突然撕开一道裂缝,一个黑色身影挤身进来。
裂缝在他进入后立刻合上。
从陆庚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来人的脸。
褚赋尘清冷的脸在看到他的瞬间,倏然变得惨白,手中多出那根用作武器的尺骨,磅礴的妖气将季清风震退一步。
季清风盯着褚赋尘,笑容变得愈发扭曲:“好啊,一天竟然能遇到两个。”
陆庚来不及细想,也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两个”到底是什么意思,抬眼看向来人,却只能看到一双绣工精美的黑色长靴。那人周身被黑色妖气笼罩,显得更加阴郁。
陆庚开口想说什么,刚张嘴,就呕出一口黑血。
褚赋尘只在原地愣怔片刻,便上前,将他单手抱起,另一只手持尺骨而立,姿态有如持剑,眸色暗沉,对季清风道:“这是鬼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季清风冷笑:“这邪祟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蛊,当年毁了你的宗门,拆了你的庙、杀了你多少门生,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他?”
“非你所想。”
“不是我想的那样?哈哈哈哈哈,死在他手下的哪一个人不无辜!是我师父该死,还是我师姐?也是,你心里只有他,哪里还有半分道义苍生!”
说到最后,他几乎咬牙切齿,“你这种人,根本不配为仙。”
陆庚迷迷糊糊,只听见这最后一句,刚想张嘴替他辩驳,结果又牵扯到了伤口,再吐了一口血出来。
季清风望着他,道:“今天,你和他,一个也别想活。”
说罢,枪尖直刺向褚赋尘。
看着这套熟悉枪法,陆庚颇有些感触。
想当年,季清风的枪法还是他教的。
褚赋尘一只手抱着陆庚,另一只手祭出那根邪术化炼的尺骨,幻境内妖气四溢,猩红的灵力盖过绿色,将他的脸照得温亮。
“好,好得很。”季清风再度提枪,直逼褚赋尘而去。
两兵相接,一正一邪,高下难分。
晕倒的沈云璋此刻幽幽转醒,见二人交战正酣,叫道:“清风将军,帝君交代,千万不要恋战,我……我们先回去。”
季清风目光阴毒地觑过陆庚,忽然冷笑:“也对,既然尸伥现身此地,那这个灯会也不用再留。”
说罢,周身迸发出强烈的灵暴。
陆庚心道不好,这是打算召唤原身。
正神降临此地,那这一鬼市的邪祟,都不用活了。
褚赋尘显然也明白此理,攥紧尺骨,严阵以待。
陆庚蜷在他怀里思索对策,层屋墨影中,似有一样物件正散发着红光。陆庚突然灵光乍现,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朝季清风身后扬起下巴,以口型道:“我的枪。”
既然方才这支断枪能破开文仙笔的灵力屏障,那现在,也可以尝试破除季清风的灵力护身。
褚赋尘了然,抱着他,朝那处一跃。
陆庚打出一道灵力,正好击中枪尖。
断枪立刻有了回应,如同见到阔别已久的至交般,发出兴奋的嗡鸣声。
“过来。”陆庚道。
断枪如流星般朝他飞来,落入他手中。
季清风此时才察觉他的意图,目眦欲裂,朝他打出一记灵暴。
陆庚微微一笑,朝他掷出枪头,一枪/刺破他的灵力护身:“小师弟,你还是太嫩了。”
季清风半跪在地,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动,大约是受他一创,伤到了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