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淮道以南,山高岩峭,沟涧纵横,林阴葱郁,阳光难以照入。
施山郡本就偏远,乃是本朝罪犯流放之地,大道上人多眼杂,陆庚的身份绝不能暴露,走不了大道,只能顺着早些年踩出的山间小道。
这种路都是当地村民流寇摸索而成,相当难走,稍不留意便容易踩空。
摔个跟头事小,若是从碎泥地里哗啦啦地滚下去,不知道滚到什么地方,找不回路,那就真的被困死林中了。
陆庚晃着随手捡来的长木杖,敲打前方的路面。
瞅见脚下有个坑洞,刚回头想提醒他,谁曾想,他已经一脚踩入,身型踉跄,似是要朝他倒。
褚赋尘比他高出二十公分,这要是摔到他身上,他俩正好凑成团,团吧团吧一起滚。
陆庚完全不想陪他,从这里滚下去,他这破身体还要不要了?
顺势往旁边退一大步。
反正修炼到褚赋尘这种境界的狐狸精,哪怕是脚下踩空,大概也能原地腾飞、空中旋转半周、优雅落地,长剑横扫四周,剑气纵横——
然而,身旁的黑衣人居然就这么笔直地踩进坑去,更是笔直地往前摔。
……
好假,演得也忒烂。
想是这么想,但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作,陆庚顺手扔掉木竿,顺便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又顺势捞上他的腰,将他往身边带了带。
那人似是没舍得把重量全压在他身上,只若有似无地往他怀里靠了靠,陆庚轻轻松松将他扶稳。
林中光线太过幽暗,陆庚看不起他脸上的表情,只对上一双清清亮亮的眼睛,堪称流光溢彩。
不是,怎么又来了。
离开鬼市后,二人的关系仿佛回到了正心宗时。
大抵是纯粹的床伴,非常非常纯粹。
唯独不同过去,也不知这狐狸精是不是孤单寂寞太久,比以前更粘人,欲拒还迎的样子,陆庚就是太吃这一套。
看着狐狸精含蓄又略显紧张地对他送秋波,又似是瞻前顾后、小心翼翼,一副怕他看出来,又怕他没看出来的顾虑样,一边觉得牙好酸,一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的脸。
像只被遗弃过的狗似的。
既然都顺到这份上,再顺嘴亲一口,也没什么吧。
敢想就敢做。
陆庚抬起头,却立刻察觉到异样。
那双唇的位置把控得极好,既不会毫无悬念地亲到,也不会显得太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只要愿意,略微探头,就能轻而易举亲到。
好可爱,当真好可爱。
这个人分明总是严肃冷傲的样子,为何总是如此会讨人欢心。
换做以前,陆庚绝计不会这般轻易就遂了他心愿。
求来的有什么意思?非得锉磨到他忍无可忍的时候,自己哭着送上来,才更有趣。
想来褚赋尘也是知道他这习惯,才敢这般有恃无恐地勾他。
不过这一次,陆庚不想让他得尝所愿。
单手拽过他的衣领,强迫他弯下身,与自己平视。
鼻尖被嗅到股淡淡的香气。
褚赋尘身上常年带着寒铁般的冷香,如同金戈沉入梅花霜雪。
陆庚凑上去,轻嗅过他颈间,另一只手插进他的发丝中,强势地攥紧,步步紧逼,直至他的后背贴上树干,逃无可逃。
这样亲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褚赋尘露出茫然无措的眼神,似是真没想到他会直接动手,手僵硬地撑在两人之间,不知是想将他推开,还是想将他拉进。
陆庚略带调笑地轻舔过他的嘴角,将唇珠纳入齿间,颇有技巧地轻咬。
他这辈子只跟这一个人睡过,彼此自然十分契合,一个小反应,便能窥探到对方此刻的状态。
陆庚微微推开他些:“怎么,上仙既然敢送上来,现在到了动真格的时候,怎么反而不敢了?”
褚赋尘从亲吻的间隙中,虚眯着眼,艰难吐出几个字:“你真的打算在这里?不……别在这里。”
陆庚笑笑:“可我就是喜欢在这里。”
说着,再次咬上,
褚赋尘的嘴唇很薄,光是这样轻浅的挑逗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闭着眼,紧绷得不敢乱动,却又忍不住追着陆庚,整个人似乎都要融化进云里,欢心雀跃,却仍旧小心翼翼地藏起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压抑着本性,不敢太激烈地回应。
越是忍耐,那人在他身上拱火的动作越是明显。
陆庚的手紧紧环着他的腰,冰冷的身体密不透风地贴着他的胸口,衣服本就裹得严谨,被死死攥住,更是呼吸不畅。
褚赋尘觉得自己就像个婊/子,分明不知廉耻地勾引对方,还要装出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当真是卑劣至极。
正这么想着,脖颈忽然被什么东西锢住。
褚赋尘一惊,睁大双眼。
一道灵力化成的锁链禁锢他的喉咙,锁链另一端牵在陆庚手中。
“小狐狸,想要的时候,该叫我什么?”
褚赋尘的眼神已经迷离得不像话,瞳孔潋滟得仿佛能挤出水,双颊透粉,鼻息温热,唇因为激烈的强吻变得嫣红。
“师兄?”
陆庚惩罚似地收紧锁链,笑得愈发甜腻动人:“再给你一次机会。”
褚赋尘身体剧烈颤抖,被勒住喉咙的窒息感让他完全无法思考,忍不住去推陆庚的手,似是更加难以启齿,却死犟着不肯改口:“师兄……”
陆庚扬起一侧的眉毛,突然释怀,手略微松劲:“逗你的,还真上当。”
褚赋尘如逢大赦,贪婪地吸入难得的空气,然而不等他放松片刻,陆庚一口咬在他的喉结上。
牙尖在脆弱的喉咙留下一排印记,疼痛虽然轻微,但身体不争气地生了变化。
陆庚低头看向某处,故作惊讶:“宝贝,禽兽尚且知羞,你这算什么。”
“我……”不等褚赋尘回答,树顶之上传来动静。
“有人。”
褚赋尘上一秒还一副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的模样,此刻眼神已经瞬间恢复清寒。
一把捞过陆庚,往路旁倒去,双双滚入灌木丛中,稳住身形,在矮灌林中藏好,施展术法隐去二人灵力。
数把灵剑从树顶飞速掠过。
修士的灵剑能感应到周遭的邪气,譬如鬼气尸气妖气一类,他与褚赋尘二人同行,若是稍不注意泄露的气息,必定如深夜里点两盏大红灯笼,想注意不到都难。
陆庚早想到这点,才选择走这种荒山,藏木于林。
毕竟穷山恶水,谁知道这里埋了多少陈年老尸?
若这样都会被追踪,会不会太离谱了一点?
陆庚屏气凝神,等待许久,也不见有修士经过。
那些剑,似乎只是从他们头顶经过,并非追他而来。
莫非前方有何异动?
听着剑鸣声远去,他悬着的心略微松弛。
草植上的露水沾湿衣裳,寒意顺着衣领没入胸口。
直到彻底听不到剑鸣,才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在褚赋尘身上。
方才一时情急,抓了人就扑进灌木丛,也不管是什么姿势。
现在冷静下来,才看清,褚赋尘严丝合缝地压在他身上,双手护着他的后脑和腰,好像他是什么易碎的瓷器。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明知褚赋尘不会发出动静,还是坏心眼地捂住他的嘴。
那条锁链还锢在他颈间。
林深幽暗,半分人声都没有。
刚从紧张中松懈,身体上的感官被无限放大,陆庚甚至注意到褚赋尘微微滚动的喉结。
这样都能兴奋?
陆庚原本不想再用以前的方式对待他,但奈何,他还是这么喜欢。
这种事情,陆庚向来手拿把掐,从来没有失态的时候。
他堪称君子地松开手,灵力锁链也裂成碎片消失不见。不该碰的地方一点也不乱碰,正经得像个乖宝宝,摊开双手,调笑道:“怎么回事,珩尧仙君,下盘这么不稳?”
褚赋尘的眸色染上暗色,低头还想亲,陆庚偏头躲开,拨开在腰上作乱的那只手,毫不留情地将他从身上踢开。
想吃是吧,下次一定。
*
虽然这次没遇上追兵,但人既已到,便不能心存侥幸。
沿着小路走,怕是也不安全。
两人一合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往林荫更深处走。
四周古木参天,枝叶交错,没走几步,便撞上一座半倒未倒的破旧古庙。红墙墙壁斑驳不堪,被不知名的绿藤爬满,腐朽的木门虚掩,露出里面只剩下半身的神像。
这附近有几个村寨,有座废弃破庙也不算稀奇。
两人跟着指针,继续朝西南走,几个时辰后,天色见晚。
陆庚抬头一看,之前那座古庙再次出现。
不是,他一只尸体,也能遇到鬼打墙?
褚赋尘放出一道灵力:“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干扰了判断。”
陆庚看着眼前的破庙,叹道:“那,在这里过一夜?”
土里吸足了水,又铺上一层青苔,踩上去软绵绵的,然而在踩上鼓包时,却是坚硬无比。
“小心点,下面有东西。”陆庚搀了一把褚赋尘,伸手把庙门推开,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外墙和地面都是一股尸气。
地上布满厚灰和蛛网,角落里堆积着腐朽的木块和破碎的瓦片,屋顶也有多处破损,不时有水滴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庙宇内空旷寂静,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洒下一片片苍白的光影。
正中一尊缺胳膊少腿的神像,看不出来是哪位尊神,不过在这种地方遇到认识的神仙庙,也挺吓人。
神像在黯淡的光线中显得格外狰狞恐怖,身上红蓝色的彩绘已经斑驳剥落,露出底下发黄的白色物件。
陆庚身邪也不怕影子歪,上前用手敲了敲斑驳的地方。
里头是实心的,不知道塞满了什么东西。
但看着露出来的部分,中间有一条弯折的窄缝。
陆庚阅尸无数,一眼便认出。
那是人的头骨吧。
怪不得一进来就觉得这屋子里人山人海,这么热闹。
感情这庙,从外墙到地面到神像,全是人骨砌成。
整个就是一万人窟!
不止陆庚看出来不对劲,褚赋尘突然掏出一把符纸,念决,朝神像抛去。陆庚赶忙将那符揭了下来:“稍等稍等,深更半夜闯进人屋子,还把主人关起来,换做是你,你气不气?”
若只有几只还好,这么多,真打起来,他俩这邪气还藏不藏了?
褚赋尘听话地收手:“你想如何?”
“谈谈呗,说不定,他们愿意收留我们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