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京后我把那间和赵藤曾经一起住过的平房买了下来,这几乎掏空了我所有积蓄。
我想我应该像一个理智的买房者那样,拿出对待高考的态度去研究平方数、价格、升值潜力、学区、公积金……研究人世间数不清的规则,但可惜我没能这么清醒。
我在深夜打开各种显示着房源信息的网站,眼前却是花的,那些机智的、冰冷的数字和叙述进不了我的脑子。过户那一天我抓着房本,在心里告诉赵藤我们有家了。这是我唯一在乎的规则。
房间里处处还留有赵藤的印迹。屋子和院子都打扫得干净,东西简单;院墙瓦檐上的狗尾巴草却一根也没拔,他任由它们在北京城的晚风里絮絮而动。
那把赵藤拉了多年的琴就端坐在床边墙角,像有了生命一样在默默与我对视,在等待着什么。我徒劳地拿弓弦去应付它,不得要领地拉出喑哑扭曲的声响。
甚至说不上是旋律。琴和我彼此都尴尬而失落,但这已经是这房子里唯一的声响。
我把从澳洲带回来的骨灰坛留在了家里,旁边放着那只伴我多年的银色打火机。刘哥曾委婉地劝我把它送到陵园里去,我拒绝了。其实我也知道那些灰尘已经和赵藤完全不是一回事了,但我就是想留下它。留下一点痕迹也好。
它是我敢于绝望的徽章。我要日日与它相对。
怕鬼吗?我巴不得世上有鬼。
在假期还剩几天结束的时候,公司通知我调职申请已经得到批准,我可以直接在北京的办事处入职。从那以后我就开始了公司和家的两点一线生活。
新的同事也有一些是从国外调过来的,大家背景差不多,相处起来没什么障碍。我用这些年修炼出来的西式假笑和寒暄与他们打交道,下班后除了偶尔去超市买菜,哪儿也不去。
我脸上时常带笑,告诉自己我是在过一种很平常、很安宁的生活,就像赵藤希望的那样。
那天堵在四环,我看到路边有一家招牌亮眼的纹身店。
周五下班后我推开那家店的店门,跟年轻的店主小哥说我要纹这样的纹身。他反复向我确认,我坚持,然后我们沟通细节。
此后周末的两天,我每天在店里待五六个小时,细密绵延的针扎的疼痛却让我感到一种痛快。
小哥完成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叮嘱我恢复期不能饮酒吃辛辣,不要抓挠等等等等。我耐心地听着,等他说完,穿好衣服离开。
千刀万剐,当我躺在那张纹身床上时我想到这样的字眼。但也不会有赵藤的那个时刻疼吧。什么疼都赶不上。
浴室玻璃前,雾气浮动里,我看着自己身上那一道从耳后一直蔓延到脚踝的藤蔓刺青,手指在纹路上方一两厘米处,擦着空气拂动过去。
这每一处藤蔓所经过的都是赵藤曾吻过的地方。
曾经是美的,可现在是永不愈合的皮肤下的疤。好疼。
我的泪水涌出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