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下了场大雾。

操场上雾气缭绕，三步开外看不清脸。

一中的学生已经习惯跑早操了，但还不习惯早起，每天定闹钟的意义就是为了在它响起来的时候，把它关上，然后接着睡。

吃早饭的时间自然也是省不出来的。

于是每天跑步前，总能在操场上闻见各种食物的味儿。

早操的时候基本没有班主任盯着，再加上大雾视野不好，学生们更加肆无忌惮。7班的体育委员咬着包子，跟几个哥们凑在一起，大谈自己的游戏战绩，旁边的女同学最近正在减脂，用吸管吸着水杯里的荷叶大麦茶。

远处还有人在吃辣条，那味道悠悠袅袅，隔了几个班都能闻到。

姜橪自然也是操场早餐党之一。

她手里捧着块粢饭团，里头卷了油条和肉松，带着油脂的香气。姜橪一边嚼一边探头探脑，马上就到点了，沈若若还没到校，要是等会儿点完名她还没到，老杨就要给她的家长打电话了。

“完了，今天若若铁定迟到。”

姜橪叹气。

许青拾站在姜橪后面，胸前坠着两个学生证。

姜橪怕等会儿跑步的时候把学生证搞丢，就扔给了许青拾保管，被她顺手套在了脖子上。

许青拾今天长发半挽，用一枚发夹松散地夹在脑后。校服里是一件松绿色毛衣，含蓄清润的颜色，和她那柔和的目光一起，浸在雾气里。

姜橪吃完粢饭团，许青拾抽了张纸巾给她。

姜橪拿纸巾擦嘴，听见不远处有同学在嗡嗡的背课文。

那篇课文上周语文老师就让背了，那人估计是偷懒，现在快要检查了，才临时抱佛脚。

姜橪离许青拾近了点儿，笑道：“许老师，你要不要检查检查我？”

上次姜橪考得好，有一半被她称之为是因为许青拾功课辅导的好，所以她偶尔会开玩笑的叫许青拾“许老师”。

许青拾顺着她的话说：“好啊，背给我听听。”

姜橪装模作样咳了一声，很有种要在老师面前表现的意味，“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背完后，姜橪问：“怎么样？”

许青拾：“很好，你出师了。”

姜橪笑得朝许青拾歪了一下，发尾扫过许青拾的脖颈，痒呼呼的。

许青拾觉得姜橪身上有一点清凉微涩的味道，很熟悉。但她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广播就响了起来，音乐经过扩音器向整个操场传开。

今天程潋不当值，来高二清点人数的是学生会里的那个小胖子。

小胖子咬着笔头，数的很认真。因为大雾还没散，所以他数完几个就要往前挪几步，比平时清点人数多花了几分钟时间。

沈若若没来，名字被记在了小本本上。

姜橪为她默哀两秒。

随后哨声一响，姜橪便迈开步子，跟着队伍向前跑去。

跑完早操，雾气依旧没散，太阳倒是出来了，只是破不开云雾，惨戚戚的如同稀释了的水墨画，晕着一轮朦朦的红。

回了班，许青拾把姜橪的学生证还给她。

姜橪接过来，放到座位上，然后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给沈若若发消息。

【橪：若若，你今天还来学校吗？】

没一会儿，沈若若回复。

【暴躁小沈在线打人：去，但估计得晚点。先不提这个，来，橪橪，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姜橪点开沈若若发来的图片，是一张黑卡，低调中尽显奢华。

【橪：你家恢复你的零用钱了？】

【暴躁小沈在线打人：是啊！我爸一听说我在卫小光那儿吃了亏，那还能忍？他深知这年头有钱才能横着走，立马就把卡甩给我了。】

【暴躁小沈在线打人：那天要是我的小弟们在，哪有卫小光说话的份儿！狗狗龇牙.gif】

沈若若这脾气，姜橪忍不住有些担心。

【橪：若若，你可别去找他打架啊，要谨记打输住院，打赢坐牢！】

【暴躁小沈在线打人：害，教训他这事哪能轮得到我呀，你女朋友自己就搞定了。据可靠消息，昨天晚上卫小光被他爷爷押着去程家道歉，出来的时候整个后背上都是血，估计被打得不轻。】

姜橪愣住了，上回程潋说早晚收拾卫小光，没想到收拾的这么快。

诶，不对，什么女朋友！

【橪：纠正一下，程潋不是我的女朋友哈。】

【暴躁小沈在线打人：我懂。】

这么言简意赅，我感觉你不是很懂。

姜橪又提醒沈若若，她今天迟到被记了名，回头老杨会给她父母打电话，可得小心刚拿到手的黑卡又被收走。

提醒完便退出了聊天界面，点进朋友圈。

朋友圈最上方是沈若若凌晨的时候发的几张图，图片里一溜的游戏机。就说她今天怎么迟到了呢，原来是有了钱就立刻跑去游戏厅玩通宵去了。

姜橪有些无奈。

往下翻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无非是一些学习鸡汤，以及足球，追星那些。

再往下是许青拾分享的白噪音，还有程潋那向来角度奇怪，令人摸不清头脑的照片。姜橪经过艰难分析，发现程潋拍的大概是个易拉罐。

真搞不懂易拉罐有什么好拍的。

还刷到了几条陆心梅发的朋友圈，颇具中老年气息。

《追不到心仪的Alpha怎么办？学会这3招，令你受益终身。》

《怒转！孩子不争气应该如何引导，这个方法，99%的父母都不知道。》

《小伙一个月内信息素竟从低等变成高等，究竟发生了什么？专家揭秘，你只需要这样做~快转发给身边的朋友吧！》

姜橪：……

真是小A看了会沉默，小O看了会流泪。

怀着复杂的心情，姜橪关了手机，做数学练习卷去了。

教室里的灯一直亮到下午，浓雾终于散开，太阳缓缓冒出云层，暖橙色的日光泼进室内，班长站起身，“啪嗒”一声关了灯。

“这雾这么久不散，我还以为是霾呢。”

“哪能，要是霾，我同桌的过敏性鼻炎早就有反应了，又得浪费我一筒卷纸。”

“人家不是给你买零食了嘛，小气抠搜的！”

“别瞎说了，先填表。”文艺委员打断他们的话，手里拿着一叠报名表，挨个发了下去，“下个月是一中的七十周年校庆，每个班都要表演节目。你们可以多填几个，因为后续还是会刷下来一些的。要认真填，如果最后咱们班一个都没选上，老杨绝对会发飙，又得罚我们抄卷子。”

姜橪拿到表单，想了想，填了跳舞。

别的她也不会了。

沈若若还没来，估计通宵玩完之后，就跑回家补觉去了，给她发消息也不回。

表单每个人都得填，没办法，姜橪只能帮她填了。嗯……就填相声吧，感觉沈若若一天到晚小嘴都叭叭的，而且很能搞怪，这个肯定适合她。

填完后，表单又收了回去。

班长统计完节目之后，发现有不少节目都需要小道具，就对许青拾说：“许同学，等放学后我找个人跟你一起，去你家买点扇子之类的东西吧。”

班里人都知道，许青拾家在西街开了家手工艺品店，店里有很多漂亮又精致的东西，而且一说和许青拾是同学，还可以打折。

听说上一届的迎新晚会就是在那里买的道具。

许青拾：“好啊。”

她转过头，清凌凌的目光朝姜橪望了过来，“那就让姜橪陪我去吧。”

姜橪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说：“可以！”

*

西街是条很窄的街道，从街头到街尾都是商铺，广告牌攘攘地挨着。

晚风浮动，天上茜红的云霞被两侧的楼房割开，如一条彩带向前延伸。从不知哪个方向飘来一股油漆的味道，姜橪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跟在许青拾身后，走到了一家店门前。

这家店门面不大，上面挂着一块“手工艺品”的灯牌。

非常直白，没有前缀。

姜橪想起程潋说过，许青拾小时候和她是邻居，想必那时候许青拾的家境是很富裕的。

也不知道这些年，她家里是经历了什么变故。

许青拾的妈妈不在店里，许青拾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侧身让姜橪进去，“我妈估计去买菜了，你先进来。”

姜橪走进店内，四处看了看。

里面摆放着几排货架，有饰品，木雕，还有一些手工制作的动物玩偶，都做的非常精致。她拿起货架上的一个猫眼石行星项链，对着外面微薄的天光，转动间，项坠光芒流转，分外好看。

姜橪：“你们都是从哪个渠道进的货啊？好漂亮！”

许青拾把姜橪的书包接过来，放到货架旁的木椅上，闻言道：“这些都是我妈妈亲手做的，全世界只此一个。”

姜橪：“哇，阿姨好厉害！”

这话有很多人都说过，但都没有姜橪说的听起来顺耳。大概是因为她总是能够让人相信，她的每句话都出自真心，不是敷衍，也不是恭维。

许青拾笑了，“你喜欢那条项链吗？我可以送给你。”

姜橪赶紧摆手，“不用，这可是全世界只此一条的项链。回头我偷偷问问阿姨价格，要是我的私房钱还够的话，我立马买了！”

许青拾：“不贵的，让我妈给你打八折。”

姜橪一脸感动，学沈若若手指比心，“呜呜，青拾，你对我最好了，爱你！”

总有人能将爱说的这般轻松。

许青拾笑了笑，把脱下来的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对着班长罗列出的清单，从货架上找东西。她身上那件松绿色的毛衣像是一泊湖水，衬着她略显瘦削的侧脸，显得又幽静，又冷淡。

“我帮你找！”

姜橪跑到她身边，低头看那张表单。

“扇子，小狐狸玩偶，羽毛翅膀，闪光棒，面具……”

姜橪看得专注，许青拾的目光从表单上移开，凝在她颈后，随后微微俯身，闻到了一丝极浅的竹叶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