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月不敢带上宝生，把包袱一收拾，找出了师傅留给她的易容丹，决心孤身赴险。她想把宝生送去安全的地方，一推门宝生的被窝却都没了热气。客栈中还有一些客人，杂声诸多，她竟然不知道宝生什么时候走的！

姜宝月当机立断，连夜赶路，到了春风寨。

姜宝月翻过一座山，站在原地，不敢眨眼。

春风寨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山谷，原本的几座小山，几个时辰之内，夷为平地。浩渺山林，风过林涛像山的呼吸。这样巨大的宁静里，姜宝月不寒而栗。

残月如刀。

姜宝月一翻身自山顶飞下，稳稳落在山谷中间。她脚下踢到一块重物，一用力踢出一把戒尺。是师叔的本命法器！

是这里了，就是这里。

姜宝月服下易容丹，化成宝生的模样，在空荡荡的山谷里大喊:“师叔！周师叔！你在这里吗？”

回音陆陆续续传回，像诸多妖物，字句嘲讽。姜宝月试图喊出胡桃，可是山谷空旷，渺无音讯。

又是一阵风吹过。胸前的玉佩倏尔一声清脆，碎了。

姜宝月第一次听到玉碎，很轻，甚至只是绳子一松，玉屑簌簌落下。耳边却犹如惊雷，她一下看不清眼前的路，跌倒在路上。

他们捉妖师会点长命灯，人死灯灭，灵魂离体时灯就点不起来了。可是宝生从五六岁捡回来就没有当捉妖师的天赋，点不起长命灯。宝生没闹，姜宝月闹起来，不要宝生和其他的师兄弟不同。她师傅不得已，给他俩找出了道侣用的合心玉，里面寄放一缕魂魄，魂消玉碎。

她不知道宝生是怎么比她还快到了春风寨，还找到了胡桃。而现在，更快地魂消魄散。

姜宝月一抬头，冷月照下，泪水如同凛冽刀光，眼已经赤红:“胡桃，我要你的命。”

姜宝月的本命法器是红绸刀。她缓缓拉出厚重的刀，点了聚灵香。

聚灵香由七七四十九种天灵地宝制成，造价昂贵，对所有妖物都有致命的吸引力。一旦点出，方圆几里的妖物都会被吸引过来。捉妖师炼香难，更难的是点香。

捉妖师毕竟血肉之躯，很难抗衡修炼多年的妖怪，更擅长诱一只妖，然后群起而攻之，加上阵法法宝等等，才算一次完好的捉妖行动。往往这样还会有些年纪小修为浅的弟子受伤甚至死亡。

聚灵香一点，就没有回头路。

第一只来的是一只黑熊精。黑熊精尚未能化人形，但是力大无穷，奔来带起一阵黑风。姜宝月以为自己心急如焚，可是等她立刀迎战时，心比她想象的冷静许多。冷得像今天的月亮。

胡桃也是妖。追逐天地灵气是妖的本性，哪怕明知有怪异，她也忍不住靠近聚灵香。等她袅袅娜娜走进山谷之时，姜宝月浑身血迹，身上大小伤口不下十余处，长刀乏力靠在地面。地面上已经躺了大大小小五只妖物。

姜宝月缓缓抬头，定在胡桃脸上:“我等你很久了。”

胡桃莞尔一笑，正想说话，姜宝月已经一个飞跃，长刀高举过头顶，直直向她面门劈下。胡桃化身一阵轻烟，正欲散入雾中，却发现自己身子动不了。她惊讶挑眉:“小看你了，捉妖师。修为大有进益啊，真了不起。”胡桃边说，重新化成人形，背后展出七条尾巴，全部围拢挡在面前。

姜宝月的刀砍在胡桃的尾巴上，犹如金铁相碰，炸出火花，那几条尾巴轻柔起伏卸去力道，然后一振将姜宝月振退数尺。

尾巴中露出胡桃妖冶的脸，还是那样气定神闲，她赞道:“你叫姜宝月是不是？我其实挺喜欢你的，但是你是捉妖师。你要是凡人，我就把你也带回我的青丘，青丘可好玩了！”

姜宝月不语，她满心恨意，只是又冲上去。她的刀法已经脱离一直训练的招式，每一刀又快又重，是不要命的打法。身随刀走，竟然另成章法，身上的血一点点渗出来，力却不竭。

小时候师傅说她一个女孩子，不要选这么重的刀，挥不起来。姜宝月不肯认输，苦练力气，一度把师兄们的剑砍得缺角。直到今天，她的刀与她心意相通，一刀一刀，挥出恨意，她的道才有所圆融。不是□□的力量，是心中的一往无前，不留余力。

胡桃的耐心很快消弭，她是多少年的大妖了？这十几岁的乳臭未干的捉妖师，纵然天赋异禀，也敌不过她几招。不过她喜欢姜宝月，也喜欢宝生，那个老的捉妖师年轻时也有几分可爱，所以她才没下杀手。天色太晚，她想走了。

胡桃终于动手，抽出一只赤红的骨鞭，轻轻一甩就将姜宝月狠狠钉在地上。鞭子收紧，把姜宝月捆紧，来不及挣扎，姜宝月一声惨叫，剧痛传来，胡桃把她的脊柱拧断了。

胡桃的鞭子紧紧捆住她，走近，蹲下身子，轻轻捏她的头发:“姜宝月，我不杀你。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你确实天赋异禀，可是凡人寿数有限，这是天意难违。捉妖师……你们总是妄图用螳臂当车，”她转头看看已经凉了的五只妖，把不自量力几个字吞回去，“你漂亮就算了，还这么活泼，真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说实话，你拿刀的样子简直动人心弦。”

姜宝月咬紧牙关，恨恨盯着胡桃。她想说话，一张口全是血沫。胡桃又摸了摸她的脸，一后退化作一阵轻烟，彻底消失不见。

姜宝月没说她脊柱已断是怎么一路回到宝家客栈。她只是突然茫然:“你说，她都放过我了，为什么不放过宝生呢？他才十五岁……”

姜宝月已经荒谬到相信一只妖的“喜欢”，胡桃的喜欢人就像喜欢一只猫一只狗，喜欢就捉回家，至于回去的人愿不愿意，甚至有没有命，她哪里会管？

越尽山不敢想大妖的喜怒无常，抱着希望问:“合心玉真的碎了？准吗？如果宝生只是魂魄受损，或者灵魂离体，或者进了什么合心玉不能感知的领域呢？也不是没可能对吧？”

他是尽心安慰，姜宝月却深思起来。

玉碎之后她泣血椎心，来不及想太多。越尽山说到这里，她也忍不住往最好的地方想:“是啊，未必……我听说，像胡桃那样的大妖，可以上天入地，或许只是把宝生的魂魄抽出来了？我，我也没看到宝生的躯体。”

她突然想起来周师叔说过，狐族可以勾人魂魄，勾出来的魂魄可以随意放置，避开地府。从前有狐妖把爱人的魂魄引出，放在自己的玉簪上，以求长生。那宝生有没有可能是这种情况呢？

姜宝月越想越觉得大有可能。她捏紧拳头，眼神坚定:“你说的很有道理，宝生未必死了。我要去青丘。”

越尽山问:“青丘在哪里？”

姜宝月说:“我会找到的。我要回一趟宗门，或许会有记载。我一定会找到宝生，哪怕到了地府，我也会找到他的魂魄。”

越尽山突然想到成婚时娘子说的“共赴黄泉”。那时他还不知道世上真有黄泉，那么现在呢？娘子……

越尽山有些坐不住，他问:“有我能帮上忙的吗？”

姜宝月摇头。这条路就是该只有她一个人。

她说:“你帮我留着宝家客栈吧，宝生在这里住的最久。他找不到宗门，如果要回来肯定回这里。”

越尽山只好点头。他想了想，说:“我这里还有些银钱，你回宗门总要花钱吧？我给你。”

姜宝月来不及拒绝，越尽山就翻窗而出。他走的那么急，像是等不及要回家。

姜宝月没想到，一墙之隔，她就没有见到越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