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出征的场面很大,叫得上名字的全都跟着去了城门。
这桩事了,绿衣也可以回十里阁,虽说之后还有沿途粮草和北境战事的诸多事宜,祁玉和颜祺还是要议事的,但总归不像这次这样声势浩大了,起码议政堂的许多东西是收起来了。
其实绿衣一直觉得,粮草和战事才是该团结一致去做的事,出征前的许多仪仗和布置固然重要,但比起粮草和谋划不过皮毛。这样出征前聚在一起,出征后就各干各的,实在是头重脚轻。
这话绿衣同赵隐枝说起过,赵隐枝笑着没说什么。上次绿衣特地回了十里阁寻赵隐枝,提醒她赵晓弗和魏苒的交头接耳,赵隐枝也是一样笑,说些有的没的给搪塞过去了。
赵隐枝最近话竟然变少了。反而是绿衣操心起来话多了点。倒不是绿衣没分寸,实在是摄政王妃权势滔天,这种事事关生死,赵隐枝却仿佛事不关己,若是赵隐枝死了,那她这些日子做的和过家家有什么分别,还不如天天待在祁府,实在皇帝不急太监急。
绿衣想着想着有些烦闷,步伐也快了些。
本已经入深秋,这几日却忽然返热,天儿是凉的,太阳却暖洋洋的、甚至有些刺眼,按照前几日下雨的行头,绿衣走着走着似已泛起一身薄汗。
街上的人都往北城门走,寻摸着去看热闹,唯有绿衣从城门往回走,步子还急,步摇耳坠都跟着乱晃。
她实在是有不好的预感。魏苒是个高调的人,自己父亲出征本是做了盛装欲相送,可这次却干脆没出面,越青最好拿摄政王惧内、家宅不宁说事,却连半句也没提,元帅也一副早便知道的样子。虽然这也许和赵隐枝没什么关系,但绿衣的心跳如雷,烈阳之下遍体生凉。
十里阁挂了歇业牌子。
绿衣停步子在门前,面上泛白,她掏出钥匙推门而入,淞玉正在厅堂里打扫,瞧见她时眉开眼笑:“教头姐姐你回来了!”
眼看淞玉迎过来,绿衣道:“赵老板呢?”
“隐枝姐姐出去了,跟她晓弗姐出去的。”
“什么?出去多久了?往哪边走?”
“我也不知道......”
“影卫有跟着去吗?”
“今日元帅出征,城门那边人多口杂,影卫哥哥们都去跟着保护王爷啦。”
“......淞玉,你去过摄政王府吗?”
淞玉啊了一声:“没有,我就去过元帅府,有一次隐枝姐姐去拜见王妃时带我去了。”
“元帅府?那你知道元帅府有没有一个,叫......叫暗楼的地方?”
淞玉笑道:“梦暗楼吧!那是王妃的闺阁呀。”
绿衣有些惊愕,她有些愕然这一步的顺利,但是来不及多想,她连忙道:“现在南院儿有马车吗?”
淞玉摇摇头:“就一匹矮马,但是没有车夫,他们都去看热闹了。”
绿衣叹了口气,还是向南院跑去。
淞玉回首瞧着她的背影,歪了歪头,继续打扫了。
绿衣是被迫学会骑马的。上辽刚刚进上元的时候,她在原来的十里勾栏里等死或糟蹋,已经不抱什么希望。虽然心如死灰,但门被一脚踹开的时候,绿衣身上还是控制不住的发抖,她抬头,便对上了祁玉的眼神。
至今她也不知道祁玉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祁玉不图财不图色,只是把她养在府里,奴才不像奴才主子不像主子。祁玉救她的时候将她放在马上,那日城内到处都是烧杀抢掠,尸殍遍地,哀嚎遍野,祁玉来不及落脚,到处跑到处抓人,又不能把她放下任人宰割,颠簸了不知道多久,绿衣自己就学会踩着马镫骑两步了。
绿衣紧紧攥着缰绳,汗珠凝结着发丝,她只觉得头晕目眩,生怕被抖下去。真自己骑还是有点难啊。直到下马,绿衣还在皱着眉忍着恶心。
元帅府的把守比平日少了很多,但也不是说进就能进的,到了这步,绿衣才陡然觉得自己草率了。凭借着虚无缥缈的直觉,集市骑马跑到元帅府,她实在太冲动。
绿衣看着元帅门口的人,犹豫了会儿,还是上前。
“官爷,妾身绿衣,为王妃办事,求见王妃,麻烦帮妾身通报一下。”
“王妃说了,今日不见人,你回吧。”
“......王妃病了吗?”
“这你就不用管了,走吧。”
绿衣垂眸,再抬眼眉头轻蹙地道:“官爷,妾身为王妃做事,只是常不得力,如今乱世,若非王妃好心,妾身如何能安身立命?妾身急于立功,往往不得要领,若是能帮上王妃,妾身才有活路呀。您可怜可怜妾身吧。”
“......王妃说了不见人便是不见人,你还不知道王妃的性子吗?”
绿衣眼珠一转道:“今日王妃是否与赵晓弗姑娘一处?”
“你怎么知道?”
绿衣手下攥紧衣袖,面上却笑道:“是否还有十里阁的隐枝姑娘?”
“你也是十里阁的人?”
“正是,妾身帮着王妃......”绿衣悄悄凑近,轻声道:“妾身帮着王妃查王爷的私隐,如今有了大发现,只怕王爷从城门回来,人便跑了呢。”
守门人眉头一皱。
绿衣顺势继续道:“妾身办事不力自是罪无可赦,王妃深爱王爷之心人尽皆知,只怕官爷也要受了妾身连累呀。”
守门人对视一眼,扫了她一眼,瞧她柔弱无骨,身无长物,也便让开了。
“元帅府管控严,也罢,旁人问起,别说是我们放进去的就是。”
绿衣笑道:“是。”
元帅府太大,绿衣入眼便是偌大的花园,她眉头一动,拉过一个丫头便打听起来,左右进来了,元帅府森严,自是没人怀疑她的身份,只当她是为王妃办事的。折腾半晌,绿衣可总算寻到了梦暗楼。
梦暗楼是个院落,只是有个剑楼。魏苒好武,元帅宠着女儿,改府邸的时候便把这楼留给了魏苒,只当是剑楼书楼都可。
绿衣本做好了再和这儿的人打太极找人的,可整个院子鸦雀无声,平日里跟着魏苒的大丫头都不见踪影,一步一步,布麻鞋底踏在大理石上的声音格外清脆明显。
绿衣从厅堂走入院落,自院落走了一圈,最终看向院落西侧的剑楼。越是靠近,终于有了些人的说话声,不像是争吵,不像是打架,只是绿衣越靠近,反而越安静。
“......王妃,赵隐枝最擅巧言令色,您万万别听她...”
“若你当真心无所愧,何苦堵上我的嘴巴?王妃既然不信任妾身,妾身便不辩驳,只是王妃须知,即便是妾身当真勾.引王爷,如今被王妃秘密处死,也生死是摄政王府的人。而我姐姐可是板上钉钉的丞相府中客,越丞相是什么人,王妃您还不知道吗?”
“你闭嘴!王妃,她最好挑拨离间,您万万不可犹豫,耽误了时候!若是王爷回城,来不及收拾干净,可就要怪罪您了。”
“你如此急的到底是毁尸灭迹,还是为着这咄咄逼人的势头,想要借着紧急的名头,消磨王妃的耐性和理智,好做你们的刽子手?”
“你!”
屋内陷入寂静,摄政王妃显然被说服,不算亮堂的屋里放着药物和针刀,院子里空下的人围着正对峙着的三人,绿衣只能瞧见赵隐枝端跪着的侧影,漆黑的衣衫雪白的衣裙,她瞧不清赵隐枝的神色,只听得到她掷地有声、四两拨千斤的辩驳。
忽然间,摄政王妃似有所感,猛地瞧向这边,绿衣躲在死角,还是下意识侧过身去。摄政王妃瞧了两眼,还来不及细说,又听赵隐枝开口,眼见着她似有似无瞥向这边。
“王妃,妾身效忠您半年,实在不算长久,妾身立场尴尬,身份存疑,自是不敢要您全心信任。只是王妃对妾身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摄政王府待妾身有安身立命之德,妾身不能不为摄政王府考虑。请您细想,若是今日我死,消息不走漏便是万事大吉,若是消息走漏,即便您将此事推给丞相府,仍旧无可奈何。如今王爷正推崇辽汉融合,若他们给您扣上个善妒的名声,日后朝堂之上便更有理由弹压元帅与王爷,若您与王爷因此嫌隙,家宅不宁,摄政王府和元帅府军政割裂,待到满宋扫南回朝,便更是岌岌可危了呀王妃!”
赵晓弗怒而上前,却被摄政王妃拦住,她侧过脸看向赵晓弗,冷冷道:“你急什么?”
“王妃!莫要被她的这张嘴耽误了时辰,误了时机啊!夫妻间什么嫌隙抵得过一个第三人啊!”
绿衣在几人的对话中缓缓后撤,她想赵隐枝活着脱身不难了,但受罪未必少得了。赵隐枝有本事自救,她却没本事能帮她更好地脱身,如今能帮她最大底气是她自己,而最后一个能少受罪的赌注,便只有那位被支开的摄政王了。
她原有些犹豫,若王妃王爷真因此嫌隙,是否会朝局不安,可赵隐枝刚刚分明是朝这边看了一眼。只那一眼,绿衣虽尚有不明,但还是笃定地想着,那是该去寻摄政王的意思。
绿衣自己怕是来不及,她四处扫视,忽然发觉这楼与后门相近,她垂了眸子,摸了摸腰间荷包,又瞧向腕上翠镯子,快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