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莫梦见自己身处一个不断下陷的泥潭中。

这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齐莫知道自己在做梦，但这正让他无路可逃。

齐莫挪动自己的身体，触感粘腻，像附骨之蛆，让他感到恶心。

这是必然的，因为这只是他的一个梦。

齐莫陷在这处黑暗中。忽然身后传来“咔塔”一声，是门开了的声音。

光线从背后透了进来。一道影子投射在他面前的墙上。

齐莫转过头去，只见秦凝高高举起镰刀，向他劈来——

“嘀嘀……嘀嘀……”

齐莫在闹钟声中勉强地睁开眼。

他现在浑身都麻，齐莫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僵硬得像死尸一样。

齐莫缓缓地从床上坐起身。

大脑可能还是僵死的，但他心底明白发生了什么。

齐莫关上手机的闹钟。

锁屏界面还显示他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停驻：进副本了吗？”

哦。

齐莫面无表情地划开手机。

齐莫点进聊天界面，手指悬在置顶的对话框上。

“停驻”的头像在他手底闪烁，反光映在他手指上，像是已经任他宰割。

齐莫盯着它看。

齐莫点了进去，用自己僵得像尸体一样的手指开始打字。

“沉没：还没有。前辈有什么事？”

“停驻”发来一个笑脸。

“停驻：我没事，只是想关心一下你”

“停驻：一个人下副本很不容易吧？”

齐莫扯起嘴角嗤笑一声。

“沉没：确实”

他接着发出消息：

“沉没：前辈你呢？你有队友吗？”

“停驻：我也没有”

齐莫继续向他发问：

“沉没：说起来我还没听过前辈说你在副本里的事情”

“沉没：你现在在副本里吗？”

秦凝很快又发来了回复：

“停驻：我还在主城”

“停驻：你有事找我吗？”

“停驻：^_^”

齐莫盯着那个笑脸看了一下。

他想起昨晚看到中央大楼十二层亮着的灯。

他发出信息：

“沉没：晚上你有时间吗？”

“停驻：我在的”

齐莫继续发送：

“沉没：想见你一下”

秦凝发来一个微笑的动画表情。

“停驻：好啊”

“停驻：那你来中央大楼找我吧”

一看到“中央大楼”四个字，齐莫脑海里就浮现出昨天那个祭台的画面。

他略微停顿。

齐莫告诉自己，既然秦凝还需要专门来接近自己，就说明现在还不是收手的时间。

以秦凝的能力，昨天见面时把自己击晕，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到中央大楼的那个地下室简直易如反掌。

更何况那个“幻境”的秦凝也说过，他需要先培养自己。

而且……齐莫面无表情。

秦凝有秦凝的计划，他也有他的。

齐莫打出文字，点击发送：

“沉没：好”

“沉没：我晚上去找你”

秦凝没再回复了。

齐莫在系统里订购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在镜前打扮着自己，调整好自己的衣着。

齐莫盯着镜子里衣冠楚楚的人看。感觉很陌生。

他挤挤脸，那个人对他冷冷一笑。

夜晚的温度是冰冷的。

齐莫整理好自己的衣袖，给秦凝发了条消息：

“沉没：我现在过来？”

手机很快震动一下，是秦凝的回复：

“停驻：好”

“停驻：等到了和我说一声，我告诉你怎么做”

齐莫又到了夜晚的中央大楼，只不过这次是应它的主人邀请而来的。

他给秦凝发出消息：

“沉没：我到门口了”

齐莫手机振动起来，显示“停驻”来电。

这个聊天软件确实也有通话功能，不过齐莫还是第一次用，就像他以为秦凝会是他第一个朋友。

他接通电话，里面传来秦凝的声音，他语气轻盈，似乎略带着笑意：

“晚上好，齐莫。你推门进来吧，门没有锁。”

齐莫说：“晚上好。”

齐莫再次推开了这扇门，里面的大厅是亮着的，大概是秦凝给他留了灯。

秦凝说：“你从左手边的楼梯间下去就行，走到底下那个停车场。”

停车场？齐莫眯了眯眼，原来这个地方还有别的用途。

齐莫从楼梯间往下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问道：“这里怎么还有停车场？”

秦凝声音略微带笑：“也许是不忍心让地下空着呢，我就给它标上是‘停车场’了。

“不过虽说是停车场，到现在却连一点停车场该有的用途都没有，希望你别嫌弃。”

齐莫笑了出来：“我嫌弃什么，这也不是我的地方。”

他边说着边推开“停车场”的门，“我现在到你这个地方了，然后往哪里走？”

齐莫顺手把游戏系统“进入副本”的按钮调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秦凝说：“嗯，进门左边这个房间你看到了吗？你先进来，然后稍等我一下。”

齐莫按他说的做了，同时调低了手机亮度，让那个“进入副本”的按钮显得不那么显眼。

他稍等了一下，房间里“嘀”地响了一声，四周白色的墙面褪去，原来是一部电梯。

在游戏里待了这么久，齐莫已经见怪不怪了。

电梯上面显示着目前位于“-1”，右边的楼层按钮只有“-1”和“11”“12”。

秦凝这时又开口说了：“我在12层，你坐着电梯上来就好。记得按一下关门的按钮。”

齐莫按了一下“12”，看着它亮起来，又按了关门键，看着两侧多出的电梯门缓缓关上。

齐莫对电话里的秦凝说：“你这里还挺神奇的。”

秦凝语气轻快地回应：“我花了贡献点的，你也可以在你家里装一部。”

齐莫无奈摇头，他在家里装这个做什么呢？从1层升到1层吗？

不过看来这里确实是秦凝的家。

开弓没有回头箭。齐莫关掉游戏界面，仰头看着上面的楼层数一点点地变动。

等数字跳到“12”的时候，齐莫静静地站着，看着电梯门“嘀”地响一声，然后打开。

这里是一处走廊。两侧尽头的窗户将夜晚的星空和外面的灯光一起映了进来，这样的景象恐怕只有游戏世界里有了。

前面只有一扇门。

齐莫深呼一口气，推开了它。

齐莫第一眼看到的是比走廊尽头窗户更广阔的夜景，它透过房子边的玻璃传递到他眼睛里，让他一瞬间觉得即将扑面吹来一阵夜风。

然后他的目光落回眼前的住宅里。

灯光洒在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稍显柔和的气质。

秦凝结束了手上的通话，抬头冲他微微一笑。见到他手上的东西，又怔了一怔。

齐莫走上前去，将手里抱着的玫瑰花束递给他：“送给你的。”

秦凝接过，微低下头似是嗅了一下玫瑰的香气，然后半带着笑意看向他道：“谢谢？”

秦凝又低头轻嗅了一下：“我还是第一次收到有人送我的花呢。”

他伸手拨弄着这些花朵，好奇一样地看着它们。

他又看向他，似是调侃地道：“不过，我想你这束花也不是白送给我的吧。”

齐莫说：“可以这么说吧。”

他微垂着头，看向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他送的玫瑰的人。

“我想你已经看出来了，我喜欢你。”齐莫说。

秦凝歪着脑袋，似乎在等他的下一句话：“嗯……然后呢？”

齐莫咽了一口唾沫。

“我想让你做我的男朋友？”他说。

秦凝看着他，然后轻轻笑了。

“我答应？”他说，“你坐到我旁边来吧。”

齐莫点了点头。

他坐了下来，从这个角度他看不清秦凝的神情，只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微微低垂着，是在看他送的花。

“我……”他说，他觉得这的确需要一点勇气，“我想我认识你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你了，然后我见到你的时候……”

秦凝从旁边倒了一杯水，然后递给他。齐莫接了过来。

他喝口水，接着往下说：“我想我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是今天呢？”

秦凝眨了眨眼。他好奇地看向他，齐莫脸色微红，不过这样正好。

齐莫说：“于是我就过来了。”

秦凝笑了：“很好听的故事，我想我或许和你一样。”齐莫注意到他说的是“故事”，“所以你看，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齐莫说：“嗯，我也不知道。你谈过恋爱吗？”

秦凝作恍然大悟状：“噢，所以现在是查户口的时间了。我之前没谈过恋爱，现在谈了。”

他停顿了一下，“还有，家庭关系的话，我家目前就只有我一口人。你呢？”

齐莫抿唇。他不希望在这种地方和秦凝有共同点。

“一样。”齐莫简单地说。

或者说，他本质上就不希望自己和秦凝有共同点，更不希望看到他。

这些都扯太远了，齐莫看向秦凝的眼睛，这不是这时候该想的事。

秦凝沉思：“嗯……”

他低头嗅闻还在他怀里的花。齐莫不知道自己是感到受宠若惊，还是恶心想吐。

“你的花很好，”秦凝说，“也许我之后应该也送你一束。”

秦凝从玫瑰花束里抽出一支，齐莫注意到他修长的手指从嫣红的花朵里穿过。

“或许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朵，”秦凝笑道，“那这一支就分享给你。”

齐莫接过，花枝在他手里微微颤动。

秦凝问他：“喜欢吗？”

或许不应该说，但他的确喜欢这样的事。

齐莫微微低头：“喜欢的。”

秦凝笑着说：“那就好。”

秦凝又作出一副思索的模样：“唔，恋人之间还要做什么呢？拥抱、亲吻……？”

齐莫不喜欢他这副正在挑选的神情，让他想到自己也是秦凝眼中的一件物品。

秦凝看向他：“你今晚想留在这里吗？”

嗯？齐莫看向他。

秦凝说：“我这里有空着的房间，没准就是留给你的……我把它收拾出来，好吗？”

也行吧。齐莫说：“那行。”

秦凝点头。他低头轻轻亲了一下那些玫瑰花的花瓣尖，齐莫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秦凝站起来之前，又转过头看他：“你可以把我给你的花插在床头的花瓶里。”

好吧。齐莫觉得这人总是可以把他安排完毕的，于是点点头不作反驳。

秦凝很快整理好了房间，齐莫怀疑他在这种事上也用了贡献点。

秦凝靠在对面的门边，冲他笑：“那，晚安？”

“嗯。”齐莫说，他可以看到秦凝身后的房间，整整齐齐的，床头还放着书，不知道秦凝在看些什么，“晚安。”

秦凝又冲他一笑，然后各自进到自己的房间里。

齐莫躺在柔软的床上，床头还放着插着那支玫瑰的花瓶。他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但这不是梦，齐莫告诉自己，这也是一场游戏——

摆在他和秦凝之间的、赌上他自己生死的游戏。

他要赢下来，并且杀死他。

怀着这样的想法，齐莫在这张陌生的、秦凝给的床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