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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辞尽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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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正值盛暑,惠城降雨量惊人,一连下了大半个月。

沈辞宅在家里,等了半个月总算盼到天晴,将楼上楼下的门窗打开通风暴晒了一整天。

到了晚上,屋子里依旧潮热,墙壁上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整栋楼好似被改造后的桑拿房。

沈辞提着洗漱用品步行走到公路边等车的时候,无比后悔当初的决定——为什么就听了姐姐沈念的话,选择在这个周围全是树林、池塘和田野的小村庄里盖房子。

彼时沈念如是说:“这可是咱老家,虽然咱已经定居北京,但这里多有乡野气息啊,适合全家人工作之余休闲度假。”

实际上,这里夏天蚊子多得要命,偶尔还会缺水停水,譬如今天晚上,只能打车去街上吃饭沐浴。

沈辞不会开车,偏偏居所还处在惠城与沙城的交界处,每次上街都像是庙里的和尚下山一样拘谨。

外面交通便宜,每隔几日出去买菜总能发现某些地方变了样,有时候是某处多了一栋楼,有时候是某地填了一条河。

打车的订单发出去一直没有人接,沈辞也不着急,因为他早已习惯了慢调子的生活。

怜水村路口地处偏僻,能打到车的几率很少,除非叠加远程费。

再等两分钟吧,如果还是没有人接单,沈辞便打算走到前面的加油站再打车,至少那里路过的车多,能省十几块钱。

沈辞是心理医生,并不缺钱,对金钱也没有很大的执念,但能省则省是他的原则,尤其是在空档期。

两分钟很快过去了,沈辞看了一眼手表,正要点击撤单,忽然收到了一条打车软件上的AI语音:“叮咚,尊敬的安达乘客,您的订单已收到应答,请确认出发地点是否准确。”

看司机的接单点,离此就一点五公里,沈辞毫不犹豫地点了确认:“您好,我的定位准确,请按导航地点来接我吧。”

沈辞扫了一眼软件自带的信息回复框,往上滑,默默记了一遍车牌号,底下弹出了司机发的信息:

“景先生您好,我车钥匙找不到了,可以稍等一下么?”

这么荒唐的理由沈辞第一次遇见,常人看见了这条信息一定觉得滑稽可笑,但沈辞没有,他向来是没什么情绪波动的人。

昔年念书的时候无论遇到多好笑的事,他都不会觉得好笑,喜怒哀乐都是同一副表情。同学们说他太高冷像个面瘫,他也懒得辩驳,高冷就高冷吧,怎么说都无所谓,只要不妨碍别人就好。

“好。”沈辞手写了一个字回复司机。

约三分钟过后,司机回复道:“抱歉,景先生,我不能按时到达了。”

沈辞发了个问号给对方。

“对不起,我快出村口的时候遇到撞车事故了。”对方回道。

沈辞又发了个问号过去,这回司机没回信息,发起了语音通话。

沈辞看着“岑工”三个字,以及黑色为底写着“空车”两个字的头像。冥冥中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点了接听,脱口而出道:“景先生,你没受伤吧?”

岑先生:“不是我撞车,是前面的一辆小轿车和摩托车相撞了,我过不去,得绕远路了。那个……请问景先生,你方便等等我吗?”

沈沉默了一下,缓缓道:“好,我等你。”

“谢谢了,景先生,我马上就过去。”岑先生笑着说。

“我不姓景,我姓沈。”沈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或许是想试探一下对方的反应,又或是别的什么。

“好的,沈先生,我大概七分钟后就到。”对方飞快地说完,挂断了语音。

或许只是恰好姓岑,恰好声音相似而已,沈辞如此想。

——

七分钟过后,一辆白色的绿牌小轿车停在沈辞身侧。

沈辞的目光从阿玛尼镂空手表上移开,提着装洗漱用品的竹筐弯腰上了车。

“手机尾号?”前视镜中,戴黑框眼镜和黑色口罩的岑先生两手扶着方向盘,头发和脸都隐在夜色里,说话的语气相当疏离没有温度,和语音电话里判若两人。

“7524。”沈辞在心里暗自思忖着,他近来过得一定很不顺心,还是不要随便去攀同学关系了吧。

只不过,还是忍不住想借着医生的名义直观地问问他,岑景之,你的病好了没有。

可这大概率会戳到对方的痛处,沈辞没有完全的把握不敢贸然去问,万一对方不回复,会显得很尴尬。

以朋友的身份吗,沈辞不是没想过,可“朋友”这两个字是他单方面宣之于口,岑景之就在当天下午换了手机号,去了他不知道的异国他乡,一走就是两年。

沈辞不敢相信这个活生生的人就是岑景之,即使他戴着口罩,他也认得出来。

可认得出来是一回事,别人愿不愿意搭理你是一回事。

路边低矮的房屋和植被慢慢地向后倒去,车内温度很低,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味。

静默,迫人的静默。

沈辞拘束地扫视着车子前方的显示屏,盯着目标地点一点点靠近,最后静止不动。

“沈先生,到了。”岑景之将车停在阳光沐浴所门前的停车场,低头看着手机。

沈辞应了一声,只觉得喉咙里堵着一团棉花,想说些别的话却又说不出口,提着竹筐起身即将下车时,才终于憋出一句话,说:“岑先生,晚上天黑,回去注意安全。”

岑景之把脸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来,拉下车窗看向他:“沈先生今晚住澡堂子,不回家了吗?”

沈辞堵在喉咙里的棉花化了,迎着岑景之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局促地低下头,言辞恳切:“回,岑先生方不方便……”

“方便。”岑景之知道沈辞不会开车,也知道以沈辞的性格很难主动开口请求别人。

“好,谢谢。二十分钟后我就出来。”沈辞如是说。

岑景之看着沈辞拉开后车门,将手机、钱包和一只价值不菲的阿玛尼镂空机械手表解下来搁在了后排的座位上。

“你就不怕我开车跑了?”岑景之歪着头,清俊的眉眼微微下弯,目光里透着几分促狭。

“你不会。”沈辞从钱包里抽出五十块钱,下了车。

岑景之没有再言语,目送沈辞步履轻快地进了沐浴所的大门。

等待是漫长且煎熬的,岑景之最不喜欢等待的滋味。

小时候等待着放假了和父母一起去海边玩,可直到父母过世,也没有实现。

长大一些了,等待着快点毕业找个好的工作,脱离收养他的家庭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可惜事不如人愿。生活一面给他无数个希望,一面又屡次毫不留情地浇灭他的梦想,一点点地将他吞噬,最终落得个浑身是伤。

独自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做胃癌手术治疗和复查的时候,岑景之曾疯狂地想念着,默念着,祈祷着自己千万不要死,死了就回不来了,就算死也让他活着回到祖国的土地上再死。

为此,岑景之还在网上花钱雇了一个专门托运骨灰转运安葬的黑人团队,万般叮嘱他一定将自己的遗体火化带回父母身边安葬。

现在回头想想,岑景之觉得自己毅力惊人,是上天眷顾的幸运儿,次次都能在手术台上与死神做殊死搏斗,抢回属于自己的生命值。

不得不说,等待只是人生的休止符,他是该慢下来,静静地享受生活了。

烟酒和辛辣刺激的食物,早已被他规避到世界以外,不敢触碰。

往日相识的人,也渐渐地消失在他的记忆深处,做了陌路人。

只有沈辞是个例外,火星撞地球一样的概率居然让他碰到了。

岑景之昨晚坐了十三个小时的飞机回国,四点下飞机打车直达怜水村,从远房表舅那里拿回了家里的钥匙,开回自己搁置的车,简单整理了一下房间后一觉睡到今天中午。去表舅家里吃了顿便饭,逛了逛淘宝,觉得闲下来有些无措,就随便在网上找了个临时的网约司机的工作。

没想到第一个接单的人是沈辞。

两年前,沈辞说“我喜欢的是女生,我们之间就不能单纯地交个朋友吗?” 岑景之是深信不疑的。

可现在,看到沈辞还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岑景之不禁自我安慰道,像他这样好的男人都没有女朋友,那我遇不到能相伴一生的爱人,也是情有可原了。

岑景之拉下脸上的口罩,从衣袋里摸出一颗棒棒糖,悠闲地剥开糖纸含进了嘴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沙沙啦啦的雨声由远及近,车窗外的夜景很快被淹没在雨幕里。

岑景之听着雨滴敲打在挡风玻璃上的声音,心情很是愉悦。

天气预报说惠城今日有雨,他还不信,现在信了。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都是大晴天,能赶上最后一场雨,岑景之有一种被上天温柔以待的感觉。

再过些日子,等网购的家具到了,打扫好房间,收拾好院子,就自己搭架子种菜吃吧。

曾经憧憬的美好生活是不可能达到了,但是能如愿提前给自己养老,岑景之倒是快活得很。像个从滚滚红尘中大彻大悟的浪子,买一袋荔枝经过旧货市场特意进去逛了一圈,买了一串红褐色的菩提珠戴在手上。另外还有一把断了一根伞骨的油纸伞——是他路过某间店铺,不小心挂在地上摔坏了,主动找店主买下的。

听着雨声,想到那把油纸伞,岑景之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空落落的后座。

岑景之撑着那把有残缺的泛着桐油味的油纸伞踩着雨水,一步步走到沐浴所不远处,一抬眸,刚好看见沈辞推门走了出来。

伞面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响着,结成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玉珠缀在伞骨边缘不断滚落。

岑景之的视线里一片光霭朦胧,以致于看不清地面水深水浅,一不小心踩进水坑里,雨水溅湿了的鞋子,他不得不摘下口罩,选择更近的道路一左一右踏雨而行,像个玩跳房子的少年。

沈辞远远地看着,忽然觉得下雨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看见一些有趣的事情。

“嘿,看什么呢,下雨了,快走吧。”岑景之撑着伞,一跑一跳,踮着脚站到沈辞跟前,笑眯眯地说。

沈辞的视线被油纸伞牵着上了车,关上车门后,看到岑景之打湿的半边肩膀,才回过神来——自己身高一米八六,岑景之约一米七五。

让一个比自己瘦小的人给自己撑伞,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你家住哪?”岑景之从仪表台上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布满雨珠的眼镜,掏出手机问沈辞。

沈辞看着岑景之放在副驾驶坐上的还在滴水的油纸伞,说:“怜水村一组27号。”

岑景之输入地址,看着搜索栏下面的省略号,垂着眼转过头:“导航定位不了这个地方。”

沈辞后知后觉自己说的是门牌号,歉然改口道:“进怜水村往里走,第五个池塘旁边就是我家。”

岑景之点了点头,定了怜水村。

路上,雨流如注,越下越大,兼有时不时的几声雷鸣。沈辞害怕在雨夜里开车会出事,提醒岑景之说:“去加油站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走吧。”

岑景之大约是没听见,亮着双闪专心开车,冒着大雨将沈辞送到了他家的院门外。

沈辞没想到这么快就到家,握着手机犹豫着开口道:“多少钱,我扫你。”

岑景之笑着说:“不用了,顺路回来而已。”说着又探起身,从副驾驶座旁拿过那把雨伞,递给他说,“雨太大了,你拿去用吧。”

沈辞垂着眼眸,说:“那你呢?”

岑景之推了推滑落到鼻尖的眼镜框,热心地说:“我不要紧的,你刚泡了澡,再淋雨就不好了。”

沈辞低头想了想,毅然说:“你送我回家,然后再回去吧。”

岑景之撑着伞下了车,将沈辞送进了院子里的屋檐下。

“我回去了。”岑景之看见沈辞从包里拿出磁卡开门,转身走进了雨幕里。

轰鸣的雷声划破夜空,将乌漆墨黑的院落照的雪白,沈辞抖了抖肩膀,眯着眼睛回过头,注视着岑景之撑着雨伞迈着稳健的步伐上了车,而后驱着车打着双闪,像一束会移动的夜景灯一样慢慢融进了黑夜。

虽然不可能有什么更紧密的交集,到底还是应该留他进屋坐坐的。沈辞心里这样想。

下次吧,下次有机会了再说吧。

可下次是什么时候呢,还是像从前那样,以年为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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