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廷烨一面笑一面叮嘱温明光说:“他是爱你,但是当着别人的面,你不可以这样做,他会不高兴的。”
温明光似乎理解了,问:“那晚上呢,他住哪里?”
这正是我想问的呢,温廷烨估计也是被难住了,低声道:“晚上……晚上你自己问他吧。”
皮球又踢给我了。
温明光朝我看了过来,说:“晚上景之和我一起睡觉好不好?”
我抬眸看着沈辞入座,摆出两个酒杯,沉默了一下,说:“我明晚再搬过来住,今晚我有事,需要出去一趟。”
温廷烨一听这话就冷着脸看向我,我连忙解释说:“我还有些东西放在青年旅舍,需要回去拿。”
温廷烨说:“拿什么?我帮你去取。”
我裹紧身上的风衣,冷静地回绝道:“还是我自己回去吧。万一掉了什么回头又要跑一趟。”
沈辞默默地递了一杯酒给温廷烨,温廷烨举起酒杯又放下,盯着我,道:“天冷,我送你过去。”
我吸着鼻子,呵呵笑道:“那多不好意思,没什么要紧的东西,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让他跟着去,我那外国牌的“续命丹”还买个屁呀。
温廷烨怒了:“你肚子不疼了是吗,又想去街边吃烧烤喝酒?”
我只得胡乱点头道:“对,我就想出去透透气,顺便买点东西什么的……享受一下自由。毕竟从明天开始,我就得拿着工资当哄人睡觉的保姆了,不能随便离开岗位。到时候万一有什么事伺候得不周到,我——”
温廷烨握着拳头还没挥到我脸上,被沈辞一把抓住了,我下意识地闭着眼睛,又睁开眼睛,随后惊魂未定地扶着眼镜,战战兢兢地坐了起来。
温廷烨腾地站了起来,剑拔弩张地看着我:“你他妈别搞的跟老子逼你的一样,合同是你自愿签的。”
我连连点头,说:“是是是,是我自愿签的,不是温少总逼的,温少总有话好好说。”
温廷烨还在气头上,气愤已极:“什么保哄睡的保姆,是温明光不带脑子说的话,你他妈能不能过过脑子,你不愿意他还能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吗?真的是,我什么时候逼过你了。你他妈能不能好好看一看合同。沈医生都跟我说了,他这个主要是因为心理原因,潜意识地不想面对现实,需要你在他身边多照顾照顾,说不定哪天他好了,清醒过来了,合同也就自动失效了,你也就不用等二十七八年了。”
“话说我拿着合同找我妈的时候,还被她骂了你知道吗?但我还是为你们争取到了这个协议,让你们有属于自己的财产,将来也好过些……你,你拿我的好心当驴肝肺是吗?逼疯了他又来逼疯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由着你俩搁我头上践踏。”
温廷烨嘴皮子顺溜,越说越离谱,越说越伤心,一口气说完了气还没消,红着眼睛抱着头歪坐在沙发上哭了。
我低声安慰了他两句,被他推开了;温明光走过去安慰他,也被他推开了,暴跳如雷地吼叫道:“滚,你俩个傻逼都给老子滚,老子再也不想看见你们两个。”
温明光被吓住了,抱着酒瓶子坐在一旁掉眼泪。
沈辞是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兀自坐在一旁喝酒,一杯接着一杯,跟喝白开水似的。见温明光哭了,这才走过去蹲在他身前,给他擦眼泪。
我回想我说的那两句话确实有点不过脑子,但我本意是不希望他跟我一起。我想节约车费,想买药和拿东西一次性搞定。
唉,罢了,走一步算一步,老子不买药不就行了,反正老子包里的药还够一个多星期,少吃两顿又死不了。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咳了一声,走过去拍了拍温廷烨的肩膀,说:“对不起,小烨,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顿了顿,我又难以启齿地温和地说道,“我是喜欢他,但是我跟他之间,有很深的隔阂。我过不去那个坎,太难了,我的梦里,记忆里经常会出现那个房间。他关着门,踢我的肚子,不让我打电话,不让我出去……虽然我最终是出去了,但是我的心没了,没了……”
我摇着头,捂着头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冰凉的液体从我的眼角流了下来。
温廷烨不哭了,温明光也不哭了,只有我一个人静静地啜泣着。
沈辞给我递了一小包自带的纸巾,刚拆开包装,我就被纸巾的香味呛住了,闭着眼睛重重地咳了一声,一串浅红色的透明液体立即从我的鼻孔里蹿了出来。
“噫,好恶心……”温明光笑嘻嘻地捂着脸,嫌弃地跑到一边。
温廷烨却是笑不出来了,慌里慌张夺过我手里的纸巾给我擦鼻涕。
一包纸巾快用完的时候,我的鼻子总算通气了,没有流不明液体。
“叫你别吃辣的,现在好了,上火了吧。”温廷烨责备我说。
沈辞:“小烨,依我看,还是我送你哥回旅舍拿东西吧,他需要时间平复心情。正好我又是心理医生,有些事,几个人在一起没办法摊开说,何况你哥他这个是心结,只有私底下摊开来对症下药才管用。”
温廷烨觉得沈辞说啥都对,望着他直点头。
我算是看出来了,在沈辞面前,温廷烨就是个白痴。
而沈辞,真的是一个表面看起来冷漠完全不像心理医生,实际上非常温柔细心——从他只拿两个酒杯我就看出来了,他知道我那个病不可以喝酒,也知道我喝酒是故意拖时间体检。
他妈的这么好的男人上天入地哪找去,也难怪温廷烨被迷得失了理智。
——
午休时间,温明光拿出一个棋盘,坐在我腿上让我陪他下围棋。
我陪他下了几局,回回都赢,温明光很不高兴,转头就抱着大白鹅敲我的头,捂着脸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
温廷烨见了,立即跑过来冲我叹气,叫我让着他点。
我没答应,说:“人生如棋,落子无悔。要想下好棋,就要不断在失败中磨砺……”
温廷烨打断我:“他现在精神状态很差,你不要用正常人的思维来对他好不好?”
我重新摆好棋盘:“下个棋而已,我要是一直让着他,他只会变本加厉。”长此以往,那还得了。
温廷烨目光凝重地望着我,沉声:“你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我冷笑,将手里的黑子丢在棋盘上,默然不语。其实心里想的是,你温廷烨要是不来,我肯定会哄他,让他重拾信心继续下,但你温廷烨那是什么眼神,一副看不惯下属犯错的鄙夷轻视的眼神,让我很不爽。
“岑景之,说好的拿钱办事,你别不识抬举!”温廷烨生气了,眼神凶得堪比鹰隼。
我心中蓦然升了一把无名火,头往后仰,抬起两条腿交叠着搭在桌子上,食指一掀,棋盘上的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我性格就这样,看我不爽可以毁约啊,我又没求着你聘用我。”我胳膊肘撑在靠背上,看着自己残缺的尾指,呵呵轻笑,“哦,我忘了,你们兄弟俩刚死了爹,脾气不好,我得躲远点。”
说完话,我站起了身,撞开了温廷烨的肩膀。
“岑景之,其实你早就盼着这一天对吧?”温廷烨在身后低低哼笑了起来,声音发颤。
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掏着耳朵回眸看了他一眼:“没有啊,你爹死了,我很悲伤很悲伤的好吧。第一时间就跑过来吊唁,所有来宾里只有我哭得最大声,别人都说我才像是你爹的亲儿子。”
温廷烨咬牙切齿笑得凄厉:“要不你回去把姓改一改,明天再来。”
我笑着摆手,两手插兜环视客厅:“不用,太麻烦了。”顿了顿又说,“你妈打你的那两巴掌,够响亮的了。”
温廷烨眯着眼睛笑:“你是带不走温明光的。”
我心口一痛,强撑着笑脸:“我知道啊,所以我这不是在积极配合你们嘛。”
“好了好了,别吵了,我陪他下。”沈辞倒是挺会来事,端着棋罐蹲下身,将散落的棋子全都捡了起来。
“明光,明光。”我凑到桌子旁,叫了他两声,没反应。
“睡着了。”温廷烨走过来,摸了摸温明光的额头,低声,“抱他进屋睡吧。”嘴巴负责说,身体一动不动。
我不以为意,扭头看着窗外。
温廷烨无语:“你抱不抱的?不抱我就抱进去了啊。”
我翻看了一下我的手指,坐在沙发上皱眉叹气:“哎哟,我感觉我手有点抽筋……”
温廷烨翻白眼:“行,我自己抱,你好好休息。”说完还真抱了。
使唤人的感觉真他妈爽,前提是我要有使唤人的真本事。
然而我并没有,不过是试探一下他而已,没想到那些来吊唁的长辈亲友随口议论的几句话对他影响这么大,搞得我都有点飘飘欲仙了。
温明光是小三的儿子,温廷烨是知道的;但温廷烨是不是岑婉华的儿子,这就很难说了。
即便他是名正言顺的副总又如何,职业能力得到公司各部负责人的认同又如何,吊唁那天他就是个摆设,需要露面的事全是岑婉华在操持。与岑婉华同时露面的我,自然成了全场焦点。
岑婉华当着温廷烨的面,看我就像看老鼠苍蝇,满目鄙夷,下了楼,原本想等别人敬献完花圈再排队偷摸吊唁的我,被迫塞了一个白得渗人的花圈,上面题的挽辞,我想起来就头昏。
陟岵不闻嗟子语,分饘无复唤儿声。
大意是父亲去世,分粥而食的时候,儿子再也听不见他的呼唤声。
多悲伤的挽辞啊,应该是温明光或者温廷烨两兄弟一起敬献才对,岑婉华不知道在搞什么鬼,直愣愣地瞅着我,那眼神好像我真是温海平亲儿子,不哭两声显得我多大逆不道似的。
于是我真的哭了,哭得哀痛欲绝,乌泱泱一群人跑来拉我。
末了,我戏演完了,鞠躬退下,看见岑婉华低头拉着岑毓笛同学的手抿着嘴笑,妈的,这娘们绝对是故意报复她老公温海平。
“手机借我一下。”温廷烨抱温明光回屋出来,我抹了抹眼角,起身朝他伸手。
温廷烨一脸倦意,掏出手机扫脸递给了我,见我转身要出去,叮嘱我说:“别走太远,等会儿他醒了,你得看着他。”
我点了点头,推门去了后院,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给姬子轩打视频电话。
拨通以后,姬子轩问我到哪了,我遮遮掩掩说还在家里。
姬子轩:“在温明光家里吗?”
我打着哈哈笑着说不是,我只是想见一见我女儿。
姬子轩不给见,还是那句话,让我带温明光去英国找他,否则我一辈子别想见我女儿。
我让他给我寄点我女儿的头发之类的东西,先拿去验个DNA,姬子轩直接给我挂了!
切,说一套做一套的家伙。
我悻悻地挂了电话,转过身,看到岑毓笛身穿长袖芭蕾舞蹈服站在我身后。
我愣了一下,问:“妹妹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回来。”岑毓笛颔首低眉,手足无措地看着我脚上的拖鞋,说:“大哥哥结婚了吗?”
我脸色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没有啊。”
岑毓笛“哦”了一声,兀自拂着衣裙坐在门口右侧的藤编椅上,神色颇为忧郁。
“咋了,这么不开心啊?”我走近了,学着她端端正正坐在藤编椅上。
岑毓笛抱着膝盖,看着地上的杂草,沉默良久,小声说:“我不想去舞蹈室。”
我点了点头:“跟你爸爸或者妈妈说一下,让他们给你退了不就好了。”见她沉默不语,我又说,“去跟你三哥哥说也可以的。”
岑毓笛撇嘴:“他们做不了主,也不会去跟妈妈说的,他们都怕妈妈。”
我歉然地道:“那就没办法了。”哎,我虽然是你哥,但不是你亲哥。没有权利过问。
岑毓笛俯首弯腰,蹲在地上,眼圈红红的。
瞧她那样愁眉锁眼的儿我有忽然觉得点心酸,明光会怀孕已成事实,但若说岑毓笛也是明光生的,总感觉不太可能。岑婉华那么骄傲强势,管岑毓笛与管温廷烨如出一辙,小时候任由她玩耍,一旦上了学就跟进了牢笼一样,往死里整,放假了还得去上各种兴趣班。明光若是见了,肯定会心疼然后横加阻止才对。
所谓兴趣,应该是自愿去学的才对。
“好吧好吧,我试试,试试跟你妈打个电话。”我怀揣着一点点若有似无信心,鼓起勇气向岑毓笛保证,“等下我就帮你打电话。喏,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