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真,裴青还是很了解自己的,就他这种人,身体健康心灵都不咋美丽,还是光吃不做满肚子坏水的典型。
因为怕增加见血的风险,连削个水果皮都不敢且不乐意,一个月里总有那么个2/3的时间里,试图依靠白水煮挂面解决吃饭的大问题,然而只要有机会对别人挑三拣四,他瞬间就精神奕奕。
最不爱干那厨房里的活了,但这会裴青人在朱向明家窗明几净的的厨房中,上一秒还在仰头喝凉粥吨吨吨吨恨不能舌头刮空碗,下一秒就惯性地口出狂言。
“一般般。”
能吃,及格,水准跟朱向明本人持平,裴青“啧啧”两声优雅摇头,公主病发作得十分冷静,觉得它改叫米汤可能更合适。
所谓明火白粥最家常不过,讲究的是好米好水好砂锅以及好耐心,而朱向明拿牛奶锅凑合上阵煮出来的玩意,食材普通,分量凑合,比例不怎么恰当,手艺么也是马马虎虎,于是成品水是水米是米,在裴青看来,距离香滑软稠大概还有差不多十万八千里。
然后裴青又想,个瞎了狗眼的鬼东西,看上谁不行非看上老子我,那普通正常人能跟别人家里蹭吃蹭喝还这么不识好歹吗?也就我这么个了不起的贱货可以。
饱暖思婬欲,裴青拼命腹诽朱向明当作消遣,但喝过粥后,胃里那点舒适的暖意,还是让他的心情都真正变好了不少。
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他抄起用过的锅和空碗丢进水槽里,再倒上大大的一摊子洗洁精,打开水龙头哗啦啦地冲洗两遍完事。
满意啊,裴青快活地把碗扣进了沥水架,又反手将(自认为)洗好的小奶锅重新架回灶头,那视线飘啊飘的,最后飘到了前方点火的旋钮。
时序已经进入了夏天,这厨房里通风虽然不差,但炉灶上如果一直点着火,应该还挺热吧?裴青想。
有钱人家跟厨房里都装空调,哪像裴青啊,没钱只能装不怕热,跟外边体面体面意思意思就已经是筋疲力尽,回家恨不能直接裸着躺平。
说到这体面呢,他人倚着料理台哼歌儿,顺手就抓起个金属大勺子,拿它背面当镜子照了一照。
脸蛋都被映得变了形,但细品还是挺好看的一人儿呢,裴青有些得意,就是看着看着,突然想把头发留到像从前那么长。
长头发好,但也不要太长,那可太合适裴青了,他想,夏天的时候就随便地扎起马尾,冬天冷了放下来能挡风还暖和。
「再染个红黄蓝绿橙紫,随便什么能瞎别人狗眼的色都行,毕竟裴青就是漂亮,裴青就是完美,裴青就是人见人爱。」
可惜如今为着方便,也为省几个水费洗发水护发素的钱,裴青已将头发削短不少。
穷人就是这样的啦,因为没钱,只好处处凑合,事事在意。他略有些失意地将勺子撂下,又开始想象起某个人高马大还留着寸头的家伙跟这煮稀粥,就站在自己刚才站的位置上。
有点儿好笑,不过熬粥就是挺麻烦的,需要人费心守住,不能掩紧锅盖,还得拿着勺子在锅中不断地搅,才能令米粒与水交融变作美味绵软。
粥这玩意还得是广府的好,偶尔的偶尔,裴青会怀念起米粒在碗中开花,鱼虾蟹肉样样也都鲜甜,靓过他本人一点点。
与此同时,裴青又想,我有个不会做饭的亲妈,我有个会做饭喜欢做饭爱她但更爱其他男人的亲爸,而我长大了离开家找有钱人硬吃软饭,真正是一家子好人进了一家好门。
也曾在巴黎香格里拉酒店里品鉴过粤菜,以至于裴青今日都还记得,那里的和牛远不及在日本吃过的。
哎,这些从前,那些曾经,都跟叫做方鸿的人一同经历,就算裴青刻意不去想,却也难免偶然地将他想起。
那男孩啊,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个金贵的亚洲胃,表面上开朗,实则脾气比裴青的运气更差,唯有那钱多的好处说不尽。
曾经裴青全不介意,哪怕与他在距离香榭丽舍几步之遥的餐厅里坐下享受昂贵但寻常中餐,仿佛天选的冤种,也笑着陪伴。
都怪从前笑得太多,于是今日垂头气丧,肩脖都发酸,裴青面无表情地回想自己的旧情人旧心事,仰起头反手捏了捏后颈。
不可避免地,他的指尖碰到一点凸起,仿似增生。
但它是也不是,它其实更应该被称作方鸿留下的,被其余人提醒过的,裴青自己也摸得到的瘢痕。
早已不痛不痒的伤,裴青却也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在心里责怪它竟不肯消失,永远要提醒自己真正在介意什么。
裴青真正会介意的,是日夜相对得来一身无用但费钱的阅历知识,被犬牙反复厮磨咬破血肉生出的疤,还有心内的千疮百孔,以及见识过他人挥金如土的各样后遗症。
如今再不去巴黎看四面杵鸽,北海道温泉变作遥不可及,对去至任何异乡的机票都嫌昂贵,裴青现在比较忧虑的,是不知下个月还有没有余钱,能不能继续住在有空调的房间里。
不敢对工资有寄望,不可对屋主有期盼,结果他越想越觉奇怪,心道搞什么搞啊,朱向明这会人是不在,又好像一直都在这身边。
哎哟喂啊,想得是老脸都一热,裴青咽了咽口水,忙地放下手返回水槽前拿冷水浇脸,试图将心上的温度击散。
但也巧,这头他刚想着别想朱向明呢,朱向明那微信语音通话请求却已经朝他追来。
什么人呐真是的,手机振动还响个不停,裴青无法将它忽视,只能没好气地接起:“咳、喂?”
说完裴青就有点悔,因为自己这话听着仿佛有点子冷硬不耐烦,还高傲无礼。
不料人朱向明根本没介意,而且在那头关切问起他话来,语气还挺美:“你起来没有?粥你喝了吗?止痛药有没有用啊?我没吃过那个,是以前豆豆落我家里的,他好像说挺有效的。”
绝,裴青的白眼没忍住翻上天,不恭不敬地嫌他:“好好上你那班行不行?别整得咱俩在处对象似的。”
个衰人,怎么能这么直接说破呢?朱向明在手机那头蚌埠住了:“呃?呃!”
裴青“噗嗤”一声笑道:“呃什么呃?再逼逼就给你拉黑。”
万箭穿心都不过如此,朱向明这个老板跟不收租二房东,当得是又崩溃又卑微,立刻便气急败坏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哎!不跟你说了真是的!怎么会有你这么没良心的人啊!多喝点姜茶啊!”
说完,他干脆抢着在裴青前头挂断,令裴青捏着个黑了屏的手机更觉好笑。
会装凶还行,这个朱向明是有点小脾气小底线在身上,不算完全的舔狗,但就是那教科书般的讨好型人格没得说,裴青自诩能看穿他。
而自己呢,则大概属于是经典的逃避型,裴青难免要可怜他朱向明是好惨的一男的,虽然大家都曾童年不幸被亲爹迫害,但他长大了居然还要主动请求自己迫害,仿佛这辈子都逃不脱渣男劫数。
好惨,真的好惨好惨,但裴青跟厨房里原地同情朱向明还不到十秒,手机就又响。
都不能给点空间时间让人酝酿下情绪了是不是?同情消失,裴青炸了,按下通话也跟他嚷嚷:“你真是够了!你到底想干嘛啊你!”
“喂?”
这么喑哑的一个字音,肯定不能是朱向明发出来的,而且那对面说话的人呼吸很是沉重,喉咙里也像是梗着什么般拖着长长语气,让听他说话的人都觉不快。
冷静一看,裴青才发现原来自己接起来的不是微信,只是一个陌生号码的普通来电。
“喂?”
对面又问了一次,口吻像是邪教徒,搞推销的骗子都比他热情许多,裴青刚打算质问他一句“你谁”,但对方已经抢先地反应了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打错了,对不起,再见。”
对面缓缓沉沉地絮絮叨叨,却又像是方才的朱向明一般飞快就挂断,没给裴青任何再开口的机会。
谁要跟他再见啊?对面这操作,哪怕是个陌生人也挺怪,裴青对住手机皱眉,心里满是“你他吗谁”。
不满,但是做歌的人总归是有双能听的耳朵,裴青捏着手机回忆,想刚才的声音虽然低沉得陌生,但也有种异样的熟悉。
是打哪来的熟悉啊?号码还在手机上,裴青诡异地较劲,便又给对方拨了回去,试图搞清他来历。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不想听重复的废话,裴青果断挂掉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