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天生矫了个情,而是因为当初创了个作,裴青今日才可如此冷静,对自己都刻薄。
那所谓的创作,就像走在一条不断否认自己又神化自己的歧路,在途中人会变脆,然后易碎。
而证明一切错或者对,则注定要与他人拼命争执,反复拉扯,甚至肯为了辨明是非而变作不辨是非。
忒没意思,虽然也不怎么喜欢这每天无所事事,但总是筋疲力竭的生活,但裴青琢磨自己勤勤勉勉花了好几年功夫来演正常人,现如今已连发疯都不会。
可是裴青能怪谁呢?裴青还得怪裴青自己。
一开始,是他自己夸大了自己那点平庸的才能。
而后来,也是他自己厚颜无耻地认定,自己有天能变得极伟大。
现在可好了,裴青想,也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曾经有多愚蠢。
事到如今争不争都那样,事到如今已懒得再跟不值得的人事物费劲,不过眼见朱向明比自己还不满,他也就反劝朱向明道:“行了,那么一首破歌,他爱唱让给他唱,你整得跟世界末日一样不合适。”
“但是——”
嘿这年轻人,但什么是?要在从前吧,被人欺负或者羞辱说“你屁都不是”,裴青估计还能蹦起来反驳几句,现在真没必要,谁说怪话他都直接“啊对对对”。
不原谅,但接受,裴青习惯生吞这一切不快。他抬起眼皮横朱向明一眼,发现朱向明像是硬要找话顶嘴,便又道:“你敢?别以为你年轻长得漂亮会说话我就不打你。”
目测他是真的会打,朱向明紧急闭嘴,然后委屈。
气氛瞬间变得怪闷人的,闷到吃东西都会引起胃疼,裴青无奈看他咬一口鸡肉卷再看一眼手机可怜兮兮,故意问他:“又想什么呢?你的那个好吃吗?”
朱向明用毫无起伏的声线道:“好吃的,我想我哪有你年轻漂亮啊。”
哟呵这小脾气,真是迷死个人,裴青心里鄙视他,嘴里却道:“那确实。”
朱向明“切”了一声,又听裴青问自己:“看什么啊这么认真?”
不小心点开了淘宝,在看些昨天失眠时就在看的东西而已,朱向明因此也就换了个话题道:“没什么。对了,照你意思,我们那弄个什么档次的琴合适?”
他竟是认真地看起琴来了吗?裴青扮作不拘谨也不为难,拿余豆果昨日说的话推搪:“别看了,才几个学生啊还买琴?省省吧你。”
朱向明垂下手,道:“又不是给你买,你可别拿新琴又跑路,不然我报警了。”
这话听起来就很不老实,裴青回想和他第一次见面那天,笑着呸他不老实:“少管我,不然我连你隔壁屋里的也搬。”
工作室那隔壁屋子里真有不少录音设备,严格意义上讲,当中的一小部分也正是自己这个小老板的家底儿呢,朱向明想。
只是结合目前的情况,裴青搬吧由他搬,横竖都是搬到自己地盘,朱向明不亏的。于是他审视裴青那嚣张,然后道:“少装。你直接说吧,就那天,你来那天,你是不是就想搬我们东西?”
确实想过,就裴青路过看过的,那些玩意能做不少歌了,哪怕卖废品应该也值好几百。
然而当时没好意思,今天正好就可以不认,裴青高傲地“切”了一声,不搭理朱向明这话。
设备肯定是真不能给他拉走的,朱向明也因此笑了,接着又想起昨天余豆果说过什么,便问他道:“对了,你下周生日。”
不该问的不该说的瞎问还瞎说,裴青再次嫌道:“什么玩意?余豆豆告诉你的还是你瞎看我朋友圈啊?别看了,再看我全删。”
闻言朱向明愣了一愣,然后追问:“什么朋友圈?你发了什么?”
还装呢?但看他那副紧张又无辜,仿佛觉得错过了什么好东西的样,裴青好气又好笑。
刚想说“你别跟那小孩学”,但裴青接着就想起来,是自己失了智。
前几周填了入职表,身份证还复印两份留存,合同上也有证件号做不得假,人朱向明要不知道自己哪年哪月哪日出生才有鬼。
可悲的时代,打工人在资本家面前压根就没任何隐私可言,裴青连连叹息,不说话了。
他整个人看上去就丧里丧气的,朱向明立刻先拽着别人当理由:“过生日多好的事儿啊,余豆豆还打算让你上他爷爷家吃饭,回头大家伙一起聚聚,你开心点好不好?”
感激但不必要,而且裴青能不知道吗?那由余豆果主导的庆祝方式和伤心的方式没区别,无非大烟大酒以及大吵大闹。
可能还会掉很多眼泪呢,裴青敬谢不敏。
懒得快乐,也懒得开心,他对朱向明那提议表示兴趣缺缺:“老一岁有什么好庆祝的?再说就我这么个人,还是算了吧,我不配。”
又说这种话,朱向明听得是头疼耳朵皱,也真吃不下了。
他放下手里的鸡肉卷,狠狠批评裴青:“裴老师,你这样很不好。”
不好就不好呗,裴青瞥他一眼,翘起个小指头举碗喝粥造作,示意兄弟你有话要说直接说,不用跟我磨磨蹭蹭。
这人真的是超不讲理唉,但这人也长得超好看,于是朱向明忍着掰掉他手指头的冲动,严肃道:“你别老在那讲自己不好行不行?人家都说的啊,你要一直想好的事儿,好的事儿就来找你,但你要老想坏的事儿,那坏的事儿也来找你!”
居然把个老实人都逼得开始讲玄学了,裴青乐道:“懂了,我垃圾人,我做垃圾事,我想垃圾事,所以垃圾事来找我,报应。”
要了命了,朱向明此生最见不得身边人如此的消极负面,便继续耐着性子劝其向善:“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啊裴老师!要不这样,你就想,人这一辈子本来就不可能只干好事对吧?你就说你要从前真干过点什么坏事,现在这叼样才合理对不对——”
等会?裴青问他:“我什么叼样?”
啊这这这这,见裴青眯起了眼睛,朱向明警觉。
嘴的确是说瓢了话也当真是说怪了,他试图抢救一下:“不是不是,我意思那什么,就、就打个比方说吧,你要是从前一丁点儿坏事没干过,这会还这么倒霉又没钱的——”
你意思个屁你比方,裴青认真打断他:“朱向明,我是没看出来呐朱向明,你还挺会安慰人的啊。”
这不明显的没安慰到吗?朱向明想,他很少连名带姓这么叫人,现在还连着叫两遍,好吓人哦。
裴青那脸已经快变成跟名字一个色,而且眼神也是穷凶极恶,朱向明只好挠头移开视线:“那什么,生日不生日的再说,反正都是余豆豆的主意不关我事……不是,我意思是我也想,但是——”
裴青瞥他一眼,然后把塑料勺子和塑料碗扔下:“朱向明。”
叫第三遍了属于是,一般的也就事不过三,朱向明小声地:“嗯?”
别嗯了,裴青道:“你不要‘但是’,也不要想,好不好?”
他语气像哄人,也像某种坚决的提醒,朱向明点点头举起鸡肉卷咬下,然后就听裴青继续对自己道:“乖啊,吃完赶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