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江湾的茶楼静得过分，走廊铺着竹席与原木，连脚步声都被压得轻飘。乔燃踏上二楼，服务员在她身后关上门时，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落地窗旁那片被昏黄灯光割裂的身影。

褚沂阳站着，似乎刚看完一则消息，手机从掌心滑入风衣口袋。他看向她，微笑了一下，不深，却足够得体。

“乔小姐。”他向她示意位置，“请坐。”

乔燃坐下，不寒暄，也不打量四周的布置，只把包放在腿侧，双手交叠。她一向不爱浪费时间，更不喜欢和不熟的人演温情。

褚沂阳替她倒茶，茶盏瓷白，碧汤微漾，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像是在等她先开口。但乔燃没给他这个机会。

“你找我，想谈什么？”

他笑意略深，抬眼：“你一直是个干脆的人。”

“时间宝贵。”乔燃淡声，“所以如果你有条件，就请直接讲。”

褚沂阳看着她，目光略过她冷静的神情，茶香缭绕，他没有立刻答话，而是轻声道：“你和行昭，最近还好吗？”

乔燃没动，没接茬。

他自顾自说下去，语气温和得像是在谈旧识：“你照顾了他一年，这份情，我不是没看在眼里。只是现在这局势，不一样了。”

他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我今天找你，不是让你背叛谁。我只是想给你一个退场的机会。”

乔燃眉头轻轻一动。

“你不需要出卖他，不需要做任何让你愧疚的事。我甚至不指望你站到我这边来。”褚沂阳声音不大，却有种难以拒绝的镇定，“我只希望你，从现在起，别再帮他。”

他把“帮”字咬得很轻。

“你可以照顾他，但别再掩盖他的康复，别再帮他处理外部信息，不用去打探什么，不要给他递话。”他看着她的眼睛，神色温和得近乎宽容，“你只要站在边上，看着，听着，不动——这就是最大的帮忙。”

乔燃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表现出愤怒。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茶盏中浮起的一点青叶，仿佛那才是她真正需要留意的。

“如果我不答应呢？”

“我不会强迫你。”他停顿片刻，眼神却透出另一种意味，“但现在已经不是行昭一个人的局。你不退，就会被卷得更深。”

“而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从现在开始退出——我会让他安然无恙。”

乔燃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如镜：“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你？现在的局势你似乎并不占优势呢。”

“所以我来找你了，”他笑了一下，“你当真没想过报复他吗？”

说罢，他放下茶盏，像是刚想起什么似的抬手取出手机，站起身：“抱歉，我要接个电话。”

他退到窗边，背对她，距离不过几步，隔着一道茶雾和一盏灯光。他说得不快不慢，像是随口陈述。

“……对，我这边见过了。”虽然他声音很低，但在这样的静室里，乔燃也能听清楚大概。

“她看起来很平静……嗯，没说什么，没表态。”

他走了两步，站定，低头斜看窗外的街景：“信托那边明天走流程，账上那部分‘医疗支持’资金会直接冻结一段时间，名义上是做架构调整，但其实是老爷子默认要换人接手。”

乔燃一动不动，茶盏在她手里握着，但她已没有喝的动作。她知道自己不该听，也不能听得太明显，于是目光垂在茶水上，仿佛沉思，实则每一句都刻进脑子。

“江弋确实查出点问题。他那两笔历史记录确实不干净，账目整理那边会先试探性发一份通报……是，先别定性，舆论层面控一下就行。”

“至于行昭，他再想从康复这件事上翻转……已经没空间了。”

他顿了两秒。

“医疗记录我们拿到老档室那一份，原件里有两份签字重叠，日期错位明显，是他那位主治医后补上去的。”他声音更轻了一些，“等法务那边立案，医生的口供我们就可以提交。”

乔燃心跳不受控制地提速，但面上依旧沉静无澜。

“……行，明天媒体只发辅助材料，不上头条，等官方声明落下来之后再放主稿。”

电话挂断的瞬间，褚沂阳转身回来，神色未变，好像刚才那通电话不过是日常公事。他回到座位坐下，轻描淡写地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

乔燃点头，什么也没问。

他没有再说条件，也没有重复刚才的谈判，只是重新为她续了一盏温茶。

她坐着不动，像是还在沉思他方才提出的选择，实际上心中已翻过几十重思绪。那通电话的信息太密集，太有逻辑，也太真实——不像试探，更不像演。

可越是真实，越让她无法立刻相信。

她没有表态，也没有拒绝。她只是在告辞时，神色沉静：“我会认真考虑。”

褚沂阳微笑：“不急。”

乔燃下楼时，街道已黑，风有些大，她抱紧了大衣的领子。司机早已等在原地，车灯亮起那一刻，她没有回头，只觉得那盏灯光落在背后，像是被人盯着看了很久的冷光刀锋。

她上车时仍沉默，连魏师傅问“乔小姐要回去吗”都只是轻点了点头。车子驶入夜里，乔燃望着窗外快速倒退的灯影，脑中仍在回响那通电话里的每一个词：冻结、调查、错位签字、架构调整……

他明明可以出去接电话，可以发信息，甚至可以暂时不接，但是，他却选择在这安静到落针可闻的茶楼里、在她面前接了这通电话。

诡异，这太诡异了。

她握紧了包，嗓子发涩，心理学出身的她对这件事充满了怀疑。

或许，他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