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这样大的雨也没能让主席府里万年不变的池子涨上一毫米。同样一成不变的早安吻让李陵觉得厌烦,或者说焦虑,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即使现在他的下肢有所好转。
快十年,他从没有在一个地方待过这么久,也没有遇见过像谢骋这样难处理的对手。
“胃还难受吗?要不要多睡会儿?”谢骋的手干燥温暖,力道舒服得让李陵真的想继续睡过去,可他还有事,于是伸手推开腹部的手掌。
“我想见祝玉然。”李陵握住谢骋的手指,抬眼看他,“可以吗?”
“见他做什么?”谢骋神色如常。
“怀远生前最后一个病人是他,我想见见。”
他甚少这样低落地同他说话,谢骋没有拒绝,只说会安排,但没有说什么时候,李陵也没追问。
其实找到祝玉然踪迹已经有段时间了,或者说,是他自己出来的,现在联盟甚嚣尘上的监狱传言就是出自他手,他带着大量不知从何而来的资料,开始是在边缘城市散播,后来在暗网,直到前天彻底爆发。
流言并不可怕,随着流言而来的还有来自联盟内部的其他声音,不过这些李陵都不在意,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他给祝玉然的,作为交换,他需要从祝玉然手上拿回一个东西。
祝家一直觉得祝玉行死在监狱事故这事有蹊跷,可祝家只剩下一个需要小心呵护的小儿子,没有力量同谢家抗衡,他们早就放弃了,不放弃的人是祝玉然,一定要为死去的哥哥找出真相。
见面安排在下午,因为祝玉然身份敏感,所以是以保护的名义把他拘在一处安保严密的住所。李陵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祝玉然一身绸缎睡衣坐在窗前看檐下滴落的雨。
玻璃倒映出李陵的身影,祝玉然纤细的小腿空荡荡的跟着裤腿晃,声音也虚无缥缈似的:“我哥死的时候是雨天,怀远哥死的时候也是雨天,真不喜欢雨天啊。”
前进的轮椅停在原地,李陵没有说话,其实他们早就认识,这些子弟还没有成为政客前,或许也曾是知交好友。谢骋、谢持、陆寻舟、祝玉行、祝玉然、常怀远,只有李陵不是,李陵才是常怀远的病人,一个因为“分化失败,导致认知障碍”的病人。
“其实就算不给我那些资料,你跟我要怀远哥留下的东西,我也会给你。”祝玉然回头看李陵,目光落在他双腿盖着的毯子上,有些不可置信,可他什么也没问,比起来,他失去的更多不是吗?
李陵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为什么没有把陆氏那边的资料给北方?”北方战乱,联盟军费不足,可谢骋私下与陆寻舟的交易把大量的资金投入到无底洞的探索太空中去,用以提升民众支持率,甚至北方的战乱,都是谢骋有意维持的。如果北方拿到材料,那么他们就有理由攻讦谢骋,要求弹劾主席,即使极大可能不成功,但只要启动程序,就是巨大的胜利。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怀远哥是他杀的?还有,不是我不想给,是给不了。我哥的人早就不剩几个了,我这个身体状况去北方,那资料得跟我一块烂在不知道那块土里。”祝玉然无奈耸肩,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李陵笑了笑,看向这个天真的小少爷:“那你为什么这么确定,你哥的事,有他的手笔?”明明坐在轮椅上,可气势上丝毫不输,“我们在做一样的事,你却来问我原因。”
祝玉然也笑:“哦,原来你也恨他?”
李陵没有回答,他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于是直入正题:“东西呢?”
“呐。”祝玉然随手一指,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盒子,里头是一个听诊器,“你要这个做什么?”
“你当我是变态,要把前男友留在这个世界的东西都收藏进自己的领地。”李陵把盒子拿起来,手搭在听诊器上,那一瞬间,他仿佛听见脑海中“哒”一声轻响,像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真的好变态。”祝玉然看着露出微笑的李陵小声嘀咕。
李陵关了盒子,瞥他一眼:“快点把消息递过去。”
祝玉然扬声:“我怎么递?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你老公地盘大声地密谋怎么扳倒他啊?”
“哦。”李陵已经操纵轮椅准备离开,“是吗?”
“喂!”祝玉然跳下来就要拦住他,可惜晚了一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纵然祝家彻底没落,可怎么会真的没有可以用的人?
中午,一篇文章在联盟引起轩然大波。它没有出现在联盟的社交网络,出现在了更北方,战乱的源头,曾经联盟的一部分,现在已经是一个独立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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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越知道自己又做梦了,他这段时间总是这样,梦到地球,梦到过去,梦到外婆,因为清楚地知道回不去的事实,所以即使是梦里,也会理智地告诉自己,你在做梦。
可因为只是梦,所以又放任自己做下去。
这次梦到了小时候,跟着外婆在乡下过暑假,郊外的夏天比城里凉快,他跟外婆一人坐一个摇椅摇啊摇,那摇椅还是他外公给他做的儿童版,让他可以够着地。
小孩子会长大,摇椅不会,手巧的外公拿着斧头去砍树,要砍他门前最喜欢那棵树,他噌一下跳起来张开手拦住,到树跟前的时候小摇椅还在晃呢。
“外公,不要砍它!”
“可是小越越的摇椅明年就要坐不下了呀。”
“明年我就长大了,我坐大的。”
“那小簸箕?”
“不要了。”
“小狗的木床?”
“也不要了,都不要了。”
本来下一句是“好吧。”但是梦里的徐越无论如何都拦不下来,他着急难过,张开双手,可不知为何像刚学步的孩童一样,始终东倒西歪,甚至再走不到那棵树前面。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在树倒塌的一颗轰然拔高,变成一种愤怒,愤怒自己的无为,愤怒自己的欲望,甚至愤怒那棵树,为什么要在那。
最后,只能愤怒这个梦为什么还不结束。
他的人生已经无法自己掌控了,连梦都给他脸色看?徐越气得一蹬脚,醒了。
徐归抱着乌龟睡在他旁边,跟梦里的他一般大,不过比他小时候长得好看些,也乖一些,不会翻墙去报复昨天追着自己咬的鹅,还被哭着撵出来。徐越忍不住笑了笑,揉他的头发跟脸蛋,想白天哄他不许说话,就真的一路都没有说话,手势都没打,只眨眼睛还有贴贴。
妈宝男,这要不得,徐越想,要尽快教他一些道理,听不懂没有关系,记得就好了,不能太黏父母,要独立,要让他明白生离死别是很正常的事,要快乐不要强求。
要告诉他,无论如何,妈妈都很爱他,不管在哪里。
徐越俯身跟徐归额头相贴,要做好多事,但是时间好像不够了。好久,他才起身,摸到手机打开通话记录,那里有一串数字,他反复看了好久,才点击屏幕。
“好。”
梦里砍掉的树是假的,可爆炸中崩解的建筑是真的,他跟陆寻舟,从来不是爱不爱的问题,也不是时间与空间的问题,他们本质不一样。
他永远没办法像陆寻舟那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视他人的一切只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