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就这么放高越回去,不怕他再来报复吗?”锦纹一步三回头,眉间愁绪深重,半是为高越,半是为那倒塌的大门。
“放心吧......”慕怀昙大步走在前,浑不在意的样子。
锦纹闻言稍稍放心了些,但随后慕怀昙话锋一转,竟道:
“他一定会再来报复。”
“啊?”
“而且不仅是他,整个高家也不会放过我。”慕怀昙那一刀丝毫没留情,高越的左手即使能治好,也几乎半废,估计连抓握都费劲。
“那您怎么还!”锦纹一把拽住慕怀昙,急了。
“哎呀,都说了放心吧。”慕怀昙拍了拍她的手,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别忘了,咱爹是什么身份。”
“大理寺卿?”锦纹脱口而出。
“是啊,叫了这么多年的‘爹’,为自己的女儿排忧解难,难道不应该吗?否则空担着这名号而不干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但是......”她还想说慕文秋不是从来不管慕怀昙的事吗?
但见慕怀昙那兴致勃勃打算“坑爹”的神情,锦纹又将话咽回去。她想起从前,小姐提起老爷时眼睛里总有掩饰不住的失落,今日,她觉得小姐与以前不一样了,或许是终于想开。锦纹也笑起来,她为慕怀昙感到高兴。
“对了,膳厅怎么走?”慕怀昙大步流星地冲了一阵,突然回头问。
锦纹才发觉慕怀昙自信满满地带了许久的路,原来是在兜圈子。“您怎么会连这都忘记!”她只觉心中又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许是摔了脑袋还没好,真的记不清......”慕怀昙捂着头,神情可怜兮兮,看得锦纹也不忍心再骂。
慕府的膳厅不小,尤其是长桌上只坐了两个人,便更显得空寂。华夫人端坐首位,听见慕怀昙进来,她连眼皮都没掀。
华夫人规矩立得严,连丫鬟传菜时都不可以发出声响,更别提在桌上交谈。
她下首坐着一个肤白如瓷的姑娘,这是华夫人的亲生女儿,慕家三小姐慕怀霜。
慕怀霜无疑是个美人,其规矩礼仪也无可挑剔,早早就成为了京城贵女的标杆,与慕怀昙完全是两个极端。
不爱说话的乖巧瓷偶,这是原主对慕怀霜的印象。
慕怀昙拉开慕怀霜身边的座位,径自坐下。
没想到,一向把她当空气的慕怀霜,竟微微侧头,瞟了她一眼。
慕怀昙觉得奇怪,因为她发现锦纹也在后面拉自己。
有什么不对吗?虽是这样想着,但慕怀昙的筷子已经奔向那泛着油光的诱人鸡腿而去......
“撤菜吧。”
华夫人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轻拭嘴角。她话音刚落,便有无数只手不知从何处伸出,顷刻间将桌面一扫而空。
慕怀昙的筷子停在空中,饭菜香气犹在鼻尖,而举目望,尽是空气。她那未进早膳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一声。
回头望见锦纹神色复杂,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按理说,她这个来迟的人,要一直站在门外,直到华夫人发话,才可落座,这是慕府的规矩。
慕怀昙放下筷子坐好,正想着华夫人会怎样骂自己。
但似乎有人帮她挡了这一劫。
“思南呢?”华夫人问身边的大丫鬟青黛。
青黛正要回话,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将这些好菜都拿去倒掉,岂不可惜?”
慕怀昙点点头,倒是说出了她的心声。
撞进来一个满身酒气的青年,许是宿醉未醒,他双眼半睁未睁,瞧着精神萎靡。但就是这样,他还能眼疾手快地抓到那根令慕怀昙眼馋的鸡腿。
“钱用完了,求母亲赏点?”他嘴里嚼着鸡腿,说话含糊不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把油腻腻的爪子伸到华夫人面前。
华夫人明显深吸了一口气,但还是没忍住。她“啪”一下拍响桌子,手腕上有什么东西与木桌碰撞,发出第二声响。
慕怀昙注意到,那是一串被雕成莲花模样的珠子,象牙色,质地有些特殊。
慕怀昙总觉得这种材质她应该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珠串只是出现了一秒,便被华夫人掩到袖子里去。
“去,叫几个护院来,把这小子绑去柴房。”华夫人吩咐青黛。
慕思南无所谓地耸耸肩,他算好明日王尚书给幼子办满月宴,他作为慕家后辈里唯一的男丁,自然不能缺席。到那时,华夫人一定会把他放出来......
“先关十日,等他什么时候把赌瘾戒了,再考虑放出来。”
“不是吧!”慕思南面露绝望,显然没料到华夫人这回会如此冷硬。
“我......这......”情急之下,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慕怀昙。
“二弟弟,听我一句劝,这赌瘾还是戒了吧。”慕怀昙难得神色凝重,引得华夫人都多看了她几眼。
“啊?”慕思南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他拭着眼角莫须有的眼泪,“如今怎么连大姐姐你,都不愿意救我一把?”
华夫人实在受不了,对两旁站着的护院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拖下去!”
慕思南一边不死心地拽着门框,一边朝慕怀昙喊:“大姐姐,一定要来看我啊!”
慕怀昙扶额。
这慕思南是个怪胎,虽是华夫人亲生,平日里却爱与原主亲近。或许他觉得,原主和他“臭味相投”吧。
说来也怪,慕思南从小聪明乖巧,比谁都懂规矩,一直没让华夫人操过心。但就在及冠那一年,他猝不及防地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打架、逃学、赌博无恶不作。
华夫人甚至请了道士来看,但也没看出他被什么鬼神附身。
“呵。”
慕怀昙耳边响起一声冷哼,抬头只能看见华夫人离开的背影。
神经,以为是我带坏她儿子呢。慕怀昙翻了个白眼。
走到门口的华夫人突然转头,慕怀昙连忙垂下脑袋。
看着慕怀昙那乖巧模样,华夫人面色稍稍和缓了些。
“明日王尚书幼子满月宴——”
“锦纹。”
“哎!”锦纹忙应。
“看好你家小姐,别又在一众贵人面前丢脸。”华夫人特意强调了这个“又”字。
王尚书?慕怀昙觉着有些耳熟,她细细一想,这不就是华夫人想要她嫁的那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吗?
难道华夫人还没死心?
慕怀昙正心中暗骂着,忽觉有道凉飕飕的目光,在她颈旁扫来扫去。
她回头,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但这张脸实在美丽,看得慕怀昙忍不住回以一个灿烂微笑。
“怎么了,怀霜妹妹。”眼前人儿像个易碎的精美瓷器,慕怀昙不由得放轻了语气。
谁料,见她看过来,慕怀霜便将头扭到一边,仿佛不想多看她一眼。
慕怀昙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种程度还不足以影响她的心情。她语气仍旧温和,“若无事,姐姐便先走一步了。”
锦纹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她都受不了慕怀昙这肉麻劲,更遑论一向冷性子的慕怀霜。
果然,慕怀霜起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
“真是个冷美人。怎么和她亲哥哥差那么大?”慕怀昙小声感慨。
“咦?”慕怀昙从旁边椅子上拾起一方锦帕,还带着淡淡香气,似是慕怀霜落下。
她忽然忆起什么,拿食指在脖子上一抹,指腹上多了道淡淡的红色,是高越的血,溅在了她脖子上。
“还是个贴心的妹妹。”慕怀昙笑着收好了锦帕。
回去的路上,慕怀昙越走越觉腹中饥饿。
“唉!”她与锦纹同时叹气。
慕怀昙以为遇到了知音,忙问锦纹:“厨房在哪?要不咱们去......”
可锦纹仿若未闻,只暗自念叨着什么。慕怀昙仔细一听,净是些她听不懂的词汇。什么珠啊,玉的。
“小姐啊!”锦纹突然哀嚎一声,把慕怀昙吓了一跳。
她正想安慰,却被锦纹一把抓住双肩,使劲地摇。只听那人在她耳边怒吼:“最后一件能拿得出手的体面衣服,被你在清虚观摔破了啊!压箱底的首饰,也被摔坏了啊!”
“我们现在,没钱了啊!!”
随着最后一声落下,慕怀昙的脑子彻底被震懵。“那......那钱呢?”
“买匕首刀剑了。”锦纹给了她一个“你还好意思问”的眼神。
想起那满屋子的武器,慕怀昙也只能尴尬地笑一笑,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家财万贯呢?
“唉,什么法子能赚钱呀。”慕怀昙垂头苦思。
“赚钱还不容易?”
“是吗?”慕怀昙眼睛一亮,拉着锦纹道:“那你教教我!”
锦纹却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小姐,教你什么?
“不是你在说话?”慕怀昙瞪大眼睛。
慕怀昙的小院偏僻,回去要经过一段荒草丛生的路,这地方少有人来。锦纹打了个寒战,忽觉四周阴风阵阵。
“鬼......鬼吗?”锦纹声线颤抖。
“什么鬼!世上哪有本公子这样风流倜傥的鬼?”
慕怀昙这回终于找到声音的来源,是从一处破屋中传出。隔着那栅栏似的窗,她看见了在里面望眼欲穿的慕思南。
华夫人下手可真狠,还真把自己亲儿子关在这鬼屋似的地方。慕怀昙心想。但下一刻,慕思南就让她改变了想法。
“大姐姐,你是不知道,只要有一点本钱啊,就能在赌场一夜暴富!”慕思南眼中闪着晶亮的光。
活该被关。慕怀昙暗道。
她懒得搭理这赌徒,拉着锦纹要快步走开。
“别走呀!”慕思南委屈极了,“亏我还为你带了桂花糕呢!”
桂花糕?慕怀昙眼睛也亮起来。她快步折返,热切地盯着慕思南,“好弟弟,姐姐方才只是在看附近有没有人来,可别误会。”
慕思南单纯地点点头,他指着墙根边的一处空地道:“那盒桂花糕就被我埋在这附近,大姐自去找找。”
慕怀昙面露疑色,谁家好人把糕点埋在土里啊?
慕思南许是察觉到她表情的变化,他很快解释:“母亲不让我们带外面的吃食进府,说是不干净,她见一个没收一个,大姐姐忘了?”
“没忘,没忘。”慕怀昙呵呵笑了两声,立马掏出匕首去挖。
几匕首下去,还真让她瞧见一个铁盒。慕怀昙喜笑颜开,都等不及把盒子全部挖出来,直接掀开盒盖,香喷喷的食物香气钻进鼻尖。
“快快快!”慕怀昙急忙招呼锦纹过来,塞给她一手的桂花糕,“快吃吧。”
看着锦纹那餍足神情,慕怀昙借着慕思南的糕点,狠狠享受了一把“投喂”的快乐。
“大姐姐,可别忘了二弟......”慕思南语声虚弱,肚子还应景地叫了一声。
“好嘞!”慕怀昙填饱肚子,就连应答声都中气十足。她快速挥动着手中匕首,围着铁盒四周挖。
但越往深处挖,她越觉得不对劲。匕首尖似乎顶到了什么东西。
石块吗?慕怀昙小心避开那硬处,终于将铁盒拿了起来。
“小姐,那块石头好白呀。”锦纹随口一句感叹,下一秒就被慕怀昙捂住了眼睛。她疑惑地问:“怎么了?”
“有虫子。”慕怀昙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