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锦纹正幸福地感慨，自家小姐真是体贴入微。

那边，慕怀昙望着手中被埋在一堆白骨上，不知多久的糕点，微微有些反胃。

这种东西，埋在自己家后院，她是看见呢，还是没看见呢？

“拿给慕思南吧。”慕怀昙掰着锦纹肩膀，让她转了个身，又将糕点塞进她手中。

锦纹问：“那您......”

“得将土填回去，别让华夫人发现了。”慕怀昙朝她笑了笑。

“还是小姐细心。”锦纹满眼崇拜。

趁着锦纹离开，慕怀昙快速检查起那具白骨来。白骨埋得很深，露出的只是它高高举起的双臂。

就像是站在深坑里，被人用土活活埋死的一样。

怎么少了一只手？慕怀昙注意到，白骨左手手腕以上凭空消失，连个骨头渣都没看见，而另一只手完好无损。

“小姐！”

慕怀昙飞速填平土坑，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拍拍裙摆站了起来。

锦纹激动地向她跑来，“你看这是什么？”她拿着一张纸，在慕怀昙眼前晃来晃去。

“欠条？”慕怀昙终于看清那上面的字。

“二公子说要是咱能要到钱，就和我们五五分！”锦纹仿佛下一秒就要蹦起来。

慕怀昙拿过欠条细看，落款是“孙焘”，这名字她好像有些耳熟。

“为弟这辈子是吃不了半点习武的苦。那孙焘厚颜无耻，在赌场上欠了我钱，至今都不还。可一定要给他点教训！”慕思南的声音远远飘来，听着有些含糊不清。

慕怀昙过去一看，果见那人正埋头往嘴里塞糕点。

“好啊。不过这活有些吃力，条件得改改。你四我六，如何？”

“大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慕思南很痛快地应了，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憨厚笑容，嘴角满是糕点残渣。

吃得这么香？慕怀昙思索着，难道桂花糕埋在白骨上这件事，真的只是巧合？

慕怀昙揣好欠条，拉上锦纹就跑。

“放心吧弟弟，今日之内，我一定把钱帮你要到手！”声音远远地飘来，等慕思南听见时，慕怀昙已经跑得人影都看不见。

慕思南抓着窗框，欲哭无泪，“你怎么不把我放出来呀，我的好姐姐......”

-

“小姐，跑，跑不动了。”离小院还有一步之遥，锦纹宣布体力告竭。

她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慕怀昙吓得急忙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起初，慕怀昙跑走只是不想帮慕思南解困，否则又要节外生枝。但跑着跑着，她便忘了形，这具身体常年练武，无比轻盈，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两人一番忙乱，根本没有察觉有人靠近。

“咳咳——”

慕怀昙随着这轻咳声看去，是慕怀霜的丫鬟青葙。

青葙仰着头，眼中轻蔑神色都不屑于掩饰。她身边的慕怀霜仍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但许是一路走来，晒足了日头，她双颊微微泛红。

“散步散到这儿来了？”慕怀昙怪道。

青葙翻了个白眼，“孤魂野鬼的地方，是不太想来。”

“你怎么对小姐说话！还有没有点尊卑？”锦纹气还没喘匀，就挽起了袖子似要上战场。

她和青葙向来不对付。青葙性子有些尖酸，平时没少拿话刺慕怀昙。

青葙也不惧她，张嘴还要骂。

“够了！”慕怀霜冷冷一声喝，让青葙愣在原处，她眸中透出些许疑惑。

慕怀昙不由得多看了这主仆二人几眼。

在慕怀霜的注视下，青葙满不情愿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匣子，递给锦纹。

打开一看，竟是一整套的头面。雕花精美，璀璨夺目，就连慕怀昙这个不懂行的人看了都觉得美极。

锦纹更不必说，她看得两眼发直。

青葙嗤笑一声，像是嘲笑她们没见过世面。“我家小姐借你们用用，明日宴上，各府的公子，包括几位皇子都要来，不要给慕家丢脸。”

慕怀昙正要向慕怀霜道谢，抬头却见那人已经走远。

“呵，还公子，皇子。”锦纹望着青葙背影，掐着嗓子学她说话。“我看谁家丫鬟是她那德行，尖酸刻薄不说，脑子里还只有男人，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不过二姑娘今日怎的如此好心，还给我们送头面来。她不是一向‘不问世事’吗？”

锦纹嘴上说着，手里也没停歇。她一把将慕怀昙按到镜前，拿匣子里的首饰在她头上比划，是半点也不客气。

“嚯！正正合适！”锦纹只差没高兴得手舞足蹈。

“是啊，真就巧了。”慕怀昙朝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去赴王尚书的宴，将我打扮得这般漂亮。”

锦纹细细想了想，面色顿时像吃了苍蝇般难看，“华夫人就那么想让您嫁给王尚书？还特意拐着弯地让二小姐送首饰来。”

她将珠钗璎珞一股脑塞进匣子里，泄愤似的重重盖上。“不用了，都不用了。明日就素着去。”

锦纹气鼓鼓的模样，惹得慕怀昙笑出声。她轻拍着锦纹的手，“别呀，我还指望在众人面前，秀一秀你的手艺呢。”

锦纹面露疑惑。

慕怀昙又道：“那说到底也只是我的猜测。更何况，打扮的目的又不是给男人看，是为了让自己不被人看轻。”

锦纹深以为然，她正点头，又见慕怀昙对着镜子，嘿嘿笑了两声，“多漂亮，就该让那老头子觉得高不可攀......”

锦纹不忍直视，她觉得那不是高不可攀，而是傻得冒泡。

-

“敢问老人家，去孙府的路要怎么走？”

长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偶尔能看见女子头戴幕篱，身旁跟着丫鬟，来往于香粉铺子中。

不过来问路的还是少数。卖油翁虽觉得奇怪，但见对面递来几枚铜钱，他顿时喜笑颜开。

指完路，他还热心地提醒：“孙府请了清虚观来做法事，此时府前想必挤满人，姑娘可千万别受了冲撞。”

慕怀昙原本没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但走过去一看，孙府附近果然围了不少人。大多是姑娘家，打扮得鲜艳亮丽。

好在这个朝代民风含蓄，人们都是装作不经意般，偷偷地往里瞧。

“为何做个法事，会有这么多人围观？”慕怀昙仗着幕篱遮挡，明目张胆地看。孙府大门半掩着，但也只能看见里面烟雾缭绕。

“估计是那位也来了。”锦纹似乎对此见怪不怪。

“哪位？”慕怀昙一边问，一边朝孙府后院走。她打算从院墙翻进去。

“三皇子啊......”锦纹扯了扯慕怀昙衣角，打起了退堂鼓。

“白瑾？”死去的记忆突然浮现在脑海里，慕怀昙顿觉头疼。那日摔落时，白瑾垫在慕姑娘身下，伤得也更重些，不知他的伤养好了没有。

“是呀，这才过了多久，三皇子还有伤在身，清虚观就让他出来做事，真是没人性！”慕怀昙身旁有位姑娘抱怨着。

她的同伴显然也怨气深重，“还不是那慕家的大姑娘，真是害人精！让我见了她，定不会让她好过！”

慕怀昙被那充满煞气的眼神吓得不敢再说话。糟糕，她好像，得罪很多人......

一墙之隔，孙府里，两名身着道袍的青年，并肩站在院墙边。

远处是白烟缭缭的香炉，数名道士手持符箓，穿梭其间，他们的面容隐在雾中，什么也看不清。

“姑娘们一定在猜，那里的人，究竟哪个是你。”说话这人形容散漫，背靠在院墙上，没个正形。

见白瑾又不搭理自己，莫维艰忍不住拿胳膊肘杵他，“我们就是来走个过场，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这么兢兢业业地守阵干什么？”

白瑾纹丝不动，在莫维艰的衬托下，身姿格外挺拔。他闭着眼，作最朴素的道士打扮，但那张脸依旧矜贵清俊，不枉男人女人都对他痴心。

身为师兄，莫维艰即使看了那么多年，也还是觉得这小子长得俊。他嫉妒。

一想到白瑾那旺得一塌糊涂的桃花运，他就更嫉妒了。

但白瑾并不想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他闭着眼，双手环臂，与外界隔绝，仔细看，他的嘴唇正动得很细微。

莫维艰凑过去一听，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不是吧！昨天刚教的经文，你就快背完了？”

“刚入门，我不如师兄。师弟入门，我不如师弟......”莫维艰碎碎念，觉得很崩溃。他看见白瑾又开始掐诀，动作熟练，莫维艰彻底被击败。

他摇着白瑾肩膀，咆哮但不敢太大声，“三皇子啊！你不会是真修道来了吧！”

“嗯？什么鬼动静？”

慕怀昙脚刚踩上墙体，就听见一声诡异的喊叫，但她没听清说的什么。

她摩拳擦掌，正要往上爬，身后又传来一声——“小姐啊！”

慕怀昙险些跌倒，不过锦纹叫她一定是有事，她回头问：“怎么了？”

锦纹不知从哪掏出一方黑布，蒙在慕怀昙脸上。她扯了扯，确保不会掉下来。“带上幕篱不好行动，但也不能不蒙面，否则......”

丢的可是整个慕家的人呐！这后半句话，锦纹没说。

慕怀昙还道：“真贴心。”

慕怀昙身轻如燕，落地时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她正思忖着要往哪边走，扭头一看，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竟有两个道士就站在离她不远处。好在，一个闭着眼，另一个没往这边看。

慕怀昙赶紧溜之大吉。

她不知道，自己前脚刚走，白瑾便似感应到什么，睁开了他紧闭许久的眼。

那是一双澄澈剔透的眸子，恍若冷泉一汪，不染尘杂。

莫维艰骤然与之对上，不由得连呼吸都放缓。但随之发现那人面色凝重，他以为出了什么事，也凝神问：“有何异常？”

白瑾只定定地看向一处，眸色愈发暗沉。

莫维艰也看过去，但视线中只有繁盛茂密的树叶。饶是如此，他也不敢掉以轻心，手已经握上了剑柄。

“师弟莫慌，说出来让我去一探究竟！”

白瑾终于将目光投向莫维艰，见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有些怔愣。

“你说什么？”白瑾轻点几处耳穴，将头侧向莫维艰。

莫维艰眨了眨眼，“你......你方才是将耳窍封住，根本没听见我说话？”

白瑾点头。

“那你为什么突然睁眼？”莫维艰又问。

“经文......忘记了。”白瑾轻声道，他不理解莫维艰为什么露出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样。

“你！你！”莫维艰咬牙切齿，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他扭头就走，似乎不想跟这人多呆。

他们站的地方原本就偏僻，此时莫维艰一走，四周就只剩白瑾一人。

白瑾缓缓偏过头，望向那屋檐低掩下的某一处，总是平静无波的眼中，第一次泛起些许波澜。

他方才的确忘了经文，而忘记的原因，却是因为那突然传来的一阵，很奇怪的感觉。

白瑾抬手，覆上心口。

他望着的方向，是慕怀昙离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