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我听见水滴的声音，那是一片宁静的湖泊，水波荡漾着，我就这样坐在湖中央，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水滴从我的发尖滴下，滴答、滴答。

宁静的梦，我好久都没有感到如此宁静，这里是一片空白，而湖泊倒映着我的脸，不知从哪来的暖融融的光芒晒在我身上。

水很干净，不是黑色也不是幽绿色，它是透明的、容易改变的颜色，就像我一样。

我盯着水面反射的、那张我的脸，看上去苍白又平静，黑色的发丝湿漉漉的贴在脸上，我的那张脸看上去如同白板，没有感情到一种冷漠的程度。

我是什么样的人？仔细想想，大概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吧。

因为“恶”是为人所厌恶的，我便去厌恶所有“恶”；因为“善”是为人所喜爱的，我便去喜爱所有“善”；又因为所有人都渴望着“包容”，我便“包容”所有人。

姐姐想要爱，我便去爱她，因为不知爱是什么，于是我包容她、照顾她、依靠她，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爱”。

妈妈想要我听话，我便听话，这样的听话我维持了九年，无论她怎么逼迫我，我都不说什么。

可是她与祖母想要的“冲突”了。

祖母曾经说过，想要我自由。

自由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我想，如果母亲一直在，那么我永远都不会拥有自由了。

母亲，总是紧紧抱着我想要把我融进骨血般的母亲，即便落魄却依旧穿着得体举止优雅的母亲，每天都要我事无巨细汇报生活并与监控对照的、我的母亲。

我那么想留在她身边，又那么不想再见她一面，她教会了我怎么“爱”，也教会了我怎么“恨”。

她的死，她的癫狂，都是一堂生动又残酷的课，她教会了我那么多。

我常常感觉自己是一杯水，任由周围的人去染上色彩，塑造成对方想要的模样。

外婆她教会了我隐藏与压抑，祖母教会了我自由与执着，母亲教会我控制与示弱，她们都是我的老师。

我是一面镜子，反射善恶，但我又不仅仅是一面镜子，我是一个正在慢慢成长的人类，我的职责是天注定的，命运是完全既定的，但我的一切都是被他人期待着的。

古神的凝视，破破烂烂的精神，忍耐、压抑，一切都那么痛苦，那么悲哀，我希望有人放过自己，我想自己放过自己。

我不明白，这样的我有什么好期待的？

我不过是个只会模仿他人的空虚之物而已。

有一个声音打断我的思绪，那声音说：“不是这样的。”

我收回思绪，看见水面上的倒影自己动了，眼睛的颜色从深海变化为黄金，他的声音是我的，脸是我的，且只能存在倒影中。

倒影中的那个金眸的我对着我温柔的笑了，他说：“你已不仅是模仿了，你有喜好，有厌恶，有擅长与不擅长，你有在意的家人，有守护的责任，你甚至能体会到悲哀……这样的你，已不再是空洞的了。”

是吗？我不明白。

金眸的我于是说：“现在还没到你明白的时候，你只需要笔直地前进就够了。”

我是一个听话的人，他说未来的我就会明白，那现在的我就不再去想了。

这么一看就连我自己都在期待着自己的未来啊……想到这，我不由得笑了。

这次是一个平静的梦，没有古神，没有旧日支配者，只有一片安静的湖泊和湖泊倒影中那个金色眼睛的我，我们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听着他哼唱的不知名乐曲，我面带笑容地放松着心情。

没有压抑，没有命运，没有痛苦，就是这样一个美妙的梦境。

睁开眼睛，利斯卡亚只觉万分轻松，他活了二十五年，这种轻松的心情甚少，每一次都万分珍贵。

如果此时他还在原本的世界，在属于自己的住所时，他应该坐在沙发上，喝一杯咖啡，静静地享受这样难得的时光，然后继续生活下去，但可惜他已经身在异乡，还有自己的责任在身。

于是他再次压抑起来，变成那个稳定的、大家熟知的利斯卡亚。

去卫生间洗漱过后，他整理下自己的仪容，脸上挂上那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笑脸，他就这样正常着离开了房间。

时间是中午十一点半，下楼时他看见叶灵坐在那看书，看的是爱伦·坡。

她听见动静，抬头就去看，看到是利斯卡亚，她那冰霜般的眸子化作春水，温柔而慈爱，但紧接着她皱皱眉头，眼神变为担忧。

女人，尤其是研究神秘学的女人，她们的直觉通常准到一种可怕的境界，利斯卡亚的亲人几乎都是这样的女人，她们的直觉，她们的敏锐，往往比一个经验老道的侦探要灵的多。

她察觉到利斯卡亚的不对，在她看来，利斯卡亚一直都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痛苦，但今天这种压抑变得十分勉强，他的压抑感松动了。

这理应是好事，但她皱眉的原因是因为即便松动，但利斯卡亚却像是完成某种任务似的强迫自己压抑下去。

她抚摸上他的脸颊，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大概是心疼更多。

她这次与利斯卡亚的相处时间不会太久，待利斯卡亚离开这个世界，她也会离开，但不是跟着他走，而是回到原本的世界。

他们是否还会再见？叶灵不确定，所以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她认为这是最后一面。

她有太多的话想对他说，她有太多道理想跟他讲，她希望他将来不会是现在这样，他只是他，是利斯卡亚，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现在却还不明白。

于是她告诉他：“阿槐，你只需要自由就好。”

利斯卡亚听到这样的话，不由得想起记忆中抚摸着他头发的、慈祥的祖母，她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这完完全全是一个巧合，又夹杂着血脉的缘分。过去的祖母与现在的姐姐，她们的期待都是一样的，她们想他自由。

自由？他现在不是自由吗？人真的有自由吗？自由过后就没有痛苦吗？

利斯卡亚就像一个刚刚认识世界的孩童，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要问，需要太多太多的答案，但他却只能前进着，在路途上慢慢理解这些属于人类的道理。

他儿时是怎样回答的祖母来着？哦，想起来了，当时他坐在祖母身边，听见祖母这话，像是领了个尊贵的旨意，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遵守。

而过了这么多年，他成长却又没有成长，但他的回答却变了，他只是微微笑着，认真地看着关心自己的亲人，他开口，踌躇一会儿，最终他说：

“谢谢。”

谢谢你这么爱我，姐姐。

叶灵突然想要落泪，看着这样的弟弟，这样的、比任何人都像人的利斯卡亚，她想，他早已经变成一个人了。

也对，他的亲人、他的友人，那么多人，只是想让他从天上下来，拥有人性，这么多年了，他也该是个人了。

她欣慰地笑了，她想，他只是还没认识到。

这条漫长的路，总会教他认识到的，而她能做的就仅仅是期待，期待着弟弟蜕变，成为一个自由、幸福、毋庸置疑的“人”。

她站起身，回头去看利斯卡亚，说：“去吃饭吧，阿槐。”

像是故事里的主角一样，结识友人、打败反派，笔直的前进吧，你会迎来最终的幸福结局的。

祂们也期待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