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环紧急收缩又放大，里面倒映的东西纷繁复杂——光怪陆离的画面，奇异的光斑和线，意义不明的符号，简直像是进攻了什么虚拟战斗游戏画面。

蓝调的空间里，数据之眼存在的实感最高，“这是数据世界？”屠于曼感觉自己的视觉被阉割了。

“勉强算是，但是你还没进去。”

屠于曼听到了沈元毓的声音，是从自己身上传来的。

屠于曼现在的感觉很奇妙，她既不是人体，也不是数据，她现在是一只眼睛。

仅仅是一只眼睛，只会转动眼珠，睁眼闭眼，不会移动也不能变形。

不止屠于曼的视线被阉割了，她整个人都被阉割了，像是被做成了一个玻璃弹珠，放进了布娃娃的眼睛里，而沈元毓是娃娃脸上的另外一只眼睛。

屠于曼想转身，但是眼睛不是独立的，仅凭她一个人的意念做不到这个动作。

沈元毓坐在员工宿舍的床上，目光在屠于曼的视野里仔细辨别方向，引导她：“不用回头，试着控制你的视角。”

这话很抽象，屠于曼试着操作，在两次失败后成功看到了自己右边的眼睛。

是沈元毓。也是，右眼当然该在左眼右边。只是屠于曼有些意外她也会和自己一起进来。

有了器官作为联结，屠于曼觉得自己和沈元毓之间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联系，那感觉说具体点，大概就是，屠于曼总是下意识忽略她的存在，但又不用看也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就像人用自己的手，平时是意识不到它的，但刻意去感觉它的存在时才会发现它的存在感那么明显。

她们现在是左眼和右眼的关系。

沈元毓是【数据之眼】天赋的主人，产生的感受比屠于曼只强不弱，只是可惜现在两只【数据之眼】被分开，效果大打折扣，沈元毓没法完全看清数据世界里的细节。

蓝色的乱流空间里，屠于曼被一闪而过的流光吸引，一些副本里的场景飞速闪过，然后消失不见，像是记忆拼凑起来的碎片突然划过天际。

“这些画面是，鸡心镇？”

沈元毓：“还有饲料场，这些乱流映射副本里的各种场景，只要你想，你可以看到这个副本里的任何地方。寄生兽所处数据网的端口就藏在里面。”

数据流和数据代码的位置来源有关。

“试着跟上这些数据流，去你想去的地方。”

屠于曼放空身体，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面前零散的画面里，像是开启了一只上帝之眼。

她把自己的视角往这些画面里挤。

【鸡心镇】副本内的一切场景，像是被打散的拼图一样，从屠于曼眼前飘过：笑容快要咧到耳朵的职工毫无目的乱走、卡在278楼的升降梯顶部堆满了尸体、员工宿舍的门外凭空出现了半个鸡心镇的执刑台......这些东西像穿模的游戏一样,在失序的空间里上下颠倒、左右镜像，时不时在屠于曼当下的视野里露出冰山一角。

屠于曼的视角本能地向上转，这个副本的核心秘密在美味去啃饲料厂的顶楼。

分拣车间的画面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到处都是血丝和断肢，被剥皮的尸体横陈......那画面太过血腥，屠于曼愣了一下，被沈元毓硬生生拉回来。

巨大的牵引力在屠于曼身上发挥作用，沈元毓说：“别看，端口不在那儿。这些东西看了容易被寄生兽寄生。”

屠于曼孤身一人，飘荡在无边无际的数据海里：“你能看到我看到的画面？”

“一点点。”

漫无目的地寻找显然是效率最低的选择。

沈元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去找端口，想想你的脑子是在什么地方没的。那是端口最可能出现的地方。”

屠于曼心神一动，执刑台。

屠于曼费力地把视角往外拉，然而半天也没出美味去啃饲料厂，似乎有一种力量在阻止她的行动。

天赋移植需要适应期，屠于曼和刚开始学走路的婴幼儿没什么区别。

她感觉自己正在水底行走，每一步都要对抗浮力，不让自己被拉回岸上，又要对抗水的阻力艰涩前进。

虽然这阻力不是难以克服，但也够碍事了。

“看到前面那些暗流吗？”沈元毓问。

屠于曼看到了。

那些像漩涡急流一样的东西。

说来奇怪，明明面前是一片虚无，屠于曼还是感受到了虚空中丰富的信息，到处都是看不见的信息暗流，屠于曼感受得到它们。

沈元毓：“放松点，让自己被它卷进去。这东西速度很快，能把你卷到你想去的地方。”

屠于曼几乎动不了，举步维艰，但是好在那些暗流能够移动。

“来了，不要抵抗，把你的视野放进那片暗流里。”

“进去之后，我就没法和你对话了，届时一切都要靠你的那位数据生命体朋友。”

00号十分适宜地发出一道短暂的电流声，似乎在应和沈元毓的话。

屠于曼照做，在视野拉近暗流的时候，屠于曼感觉自己整只眼睛被它卷了进去，她知道那只是错觉。

整个世界天翻地转，眼前的画面被拉长扭曲，屠于曼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大型滚筒洗衣机，而她很不幸成了被转的衣服。

她等着视野恢复正常，但半天不见那些画面的形状有变化，她才接受自己要在这样扭曲的画面里找到数据世界的端口。

眼前的画面跳动速度非常快，捕捉到它们并不难，难的是从严重形变的情况下把它们辨认出来。

哪里是美味去啃饲料厂，哪里是执刑台？高度扭曲的画面里，屠于曼只看到一片灰扑扑的细条。

系统没有给出任何可靠的解决方案，时间不等人，屠于曼一头钻进那团漩涡，她感到自己在被轻轻剥离。

咔——咔——咔——

机器的声音被拖长音调。

她的眼前血糊糊一片，想起沈元毓的忠告，她还没看清眼前的场景就本能地闭眼，把那些场景隔绝在外。

她现在的速度太快，相对比下，机器有规律的运转声被拖长音调，变得奇怪极了，就像有人360度接连转一扇破门，吱嘎声在它本该停止的地方维持下去，响个不停。

视野穿梭的过程没有嗅觉，但屠于曼肯定这里现在一定是血腥味一片。

血雾好像蒙上了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痒痒的。

不像是血渗进了她的眼睛，像是红虫，眼睛里有东西在蠕动，完全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揉眼睛的冲动，但是她没有手，眼睛也不在这里。

是幻觉，幻觉罢了。

“看多了那些东西，你会被寄生。”

屠于曼猜想现在她的四周就是沈元毓所说的副本污染手段。

端口不在这儿。

屠于曼从这个细带场景里退回，黏腻的潮湿感像潮水一样褪去，睁眼，她回来了。

眼前还是如同漩涡般的画面。

下一个。

有了前车之鉴，屠于曼再次目光穿梭的时候先闭着眼，确定没有异常才睁开。

光秃秃的大街上寒风瑟瑟，这次屠于曼到了鸡心镇。

这是，鸡心镇的另一条街，街上一个行人熙熙攘攘，比屠于曼之前看到的热闹得多。她没来过这里，端口不在这儿。

换。

屠于曼的运气很好，一举进入了执刑台。

她睁开眼，执刑台上有人在正在被执刑。

有了上帝视野之后，屠于曼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副本原住民被执刑后大脑的分食的场景。

她现在没有脑子，但是感觉头有些幻痛。

巫与云说自己是在这里被智能杀死的，那么，进入‘智能’数据网域的端口很可能就在这里？

按沈元毓说的，只要端口在屠于曼附近，她一定能马上察觉出来。

屠于曼觉得这是她最有可能失去大脑的地方，可是屠于曼感知了半天，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系统？”

【不在这里。】

屠于曼惊讶于00号的直接：“你在这里面受到的限制是不是小很多？”

【是的，目前我能尽我的最大程度帮你，但是，同时，我对这个副本的寄生兽来说，我也是很明显的目标物。】

为了屠于曼也为了00号自己的安全，它会尽心尽力帮助屠于曼杀死寄生兽。

漫无目的地寻找实为下策，系统问屠于曼：【针对你的端口，应该是你和这个副本联结最强的地方，你认为在哪里？】

“我的初始点鸡笼。”屠于曼思考片刻，说：“或者是饲料厂升降梯的电梯顶，我上个循环在那里死过很多次。”

【那么，走吧。】

屠于曼控制自己的注意力，纤细的数据网络往目的地蔓延......

视角移动，天翻地覆，屠于曼睁开并不存在的眼睛：副本原住民的鸡笼里，破旧不堪，饲料装在小盘子上堆成一座小山。

没有？

换。

执刑台侧面的路口？没有。换。

屠于曼像个连轴转的机器，在滚筒洗衣机和里面扭曲的空间长条里来回跳转，运气好的话，她降落的位置能排除一些答案，运气不好的时候，她降落在美味去啃饲料厂高层接受污染，或者到一些重复的地点毫无收获。

她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随时准备好面临下一次的危险已经在够她耗费心神。

第68次变换地点，屠于曼第三次穿到美味去啃饲料厂，这次她终于到了升降梯里，但是，依旧没有看到数据网的端口。

升降梯里空无一人，正在飞速上升。

同时，屠于曼十分微妙地感觉到自己周围的磁场发生了变化。

人对死亡带有基因里的本能预警。

这是一种感觉，屠于曼甚至不用睁眼，就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死气。她的基因本能在疯狂报警，叫嚣着要她离开。这是前两次没有的情况。

嘶——

她克制下这种本能，预感到这里存在关于副本的一部分真相。

恍惚间屠于曼听到了沈元毓的声音。她说不要看。

不要看。

不要看！

不要看！！！！

屠于曼眼皮直跳，不存在的青筋抽搐发疼，一股阻力落在屠于曼的眼睛上，这只眼睛的原主人在左右屠于曼的意志。

屠于曼甚至都没还没有动作，沈元毓就已经开始拼尽全力阻止屠于曼可能做出的动作。

这里很危险。

屠于曼想离开，却发现自己被一股力量吸住了，移动不了半分。有东西想把她留在这里。

副本现实里的门外有人在推门，巫与云一个人挡在外面拖延时间，屠于曼的时间不多，但她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在那股神秘力量的制约下，屠于曼似乎被钉死在这里了。

不要看，屠于曼在自己的心里默念：不要看。

“为什么不睁眼看呢？”一道清冽的男声响起，人声里的轻微电音为话里的语气增添一些起伏。

声音距离屠于曼很近，就在她的背后，屠于曼眼睛发麻，不存在的身体汗毛竖起。

！

人工智能出现了！

她还没有找进数据世界的端口，没想到人工智能已经出现了。

她想向后看，但是做不到。

身后人工智能毫无情感起伏地询问她：“你为什么不睁眼看看呢？”

过于冷静的AI声不仅没有引诱的作用，反而让人清醒。

嘶——

不能睁眼。

不能看。

她没有进数据世界，这里还是真实的存在。

她杀不了人工智能，那人工智能也杀不了她。

只要别睁眼，别看。

屠于曼咬牙往后退，距离她进来的地方只有半步距离，只要后退半步，她可以出去的。

她从来不知道移动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明明自己连身体都没有，但却感到了窒息和虚弱，违抗副本BOSS意志的代价很大，她的生命值像是倒放的沙漏在一点一点流走。

人工智能无法杀死她，但能恶心她。

虚弱感以人体可感的程度袭来，她感觉自己的血糖狂降，这个时候幻脑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饲料。

她很饿，需要热量。

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