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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看着楚子航,飞溅起的轨道碎片卷起的烟尘给他们的对视烙印上了浓厚的硝烟之感。恍惚间,他回忆起了和楚子航在卡塞尔的初见,隔着尘土、硝烟、和灿金的阳光。现在,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仿佛历史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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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山车的加速度把路明非死死压在椅背上,身前是昂热和夏弥的笑声,身后是游客们的尖叫,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荒诞感刺激得他觉得所有人都变成了待宰的羔羊,随时会被推至屠刀下。之前还担心晕车的楚子航却和他一样忍着一声都没吭,只有被握的越来越紧的手暴露了他的紧张。
过山车穿过加速隧道,开始攀升和扭转。在转的天,在转的地,和在转的人,简直像被塞进了像万花筒里。时间那刻仿佛都慢下来了,灵魂随之被抽离,那瞬间,路明非恍惚看到了一个时代的落幕,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此去沧海桑田,再不复往昔。落寞又孤单的感觉真让人想轻轻的叹口气。
但果真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地叹气。
“哥哥,想要召唤我的话,还有9秒钟,9秒钟后,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人能救你们啰。”穿着休闲装的路鸣泽穿取代了旁边楚子航的座位,他捏着冰淇淋的勺子指向了远端,那里的轨道肉眼可见的在碎裂,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拧动,很快它就会断裂崩毁,然后过山车就载着满车的人一块从云端飞向地狱。
这恐怖的一幕震惊的路明非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跳出来了。这是什么?一语成谶吗?该死的,他真的只是想和楚子航开个玩笑,他可不知道自己还有言出法随的特异功能。
“过山车的事故率大约是2亿5000万分之一,很不幸哥哥,今天你们就是幸运儿中的幸运儿。”路鸣泽语气平淡,好像刚刚拿着冰淇淋勺子指点江山的不是他一样,“四分之一的生命,我包搞定的。”
“这不是个意外,对吗?”路明非忽然就冷静下来了,从沸腾转向冷却的血液让他的头脑无比清醒。熟悉的钢轨熟悉的场景,这作案手法像极了那个还未相识的故人。
“哪有那么多的意外,你和意外扯上关系那就代表了有些人别有用心。”路鸣泽撇了撇嘴,很显然,他对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嗤之以鼻。
“你不也是,总哄着我拿小命干这些亏本的买卖。”路明非嘟嘟囔囔。路鸣泽并非完全定格了时间,断裂开的那小半钢轨正以缓慢的速度坠落向地面。这种情况下确实很容易刺激脑神经,在脑海深处潜藏着的,一瞬而过却又被遗忘的画面逐渐被描绘、上色、和现实重合,揉着额角,路明非看着这个笑的像天使的孩子,“老相识了你就给我交个底,四分之一的生命是能用在这里的吗?”
“你怎么……”路鸣泽的笑僵在了脸上,阴翳的神情一扫而过,他泄愤似的猛戳了几下冰淇淋球,“早就说过了蠢人不应该知道那么多。”
似是而非的一句话。
路明非连追问的时间都没有,话说一半的当事人就瞬间消失在了眼前,取而代之的是昂热低沉的声音,“夏弥、明非、子航!”
时间的流速并没有随着路鸣泽的消失而恢复正常,他们中的最强者昂热已经以远超他们的速度发动了言灵,一切都是那么巧合,如果他们四人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言灵有和“时间零”相似的可以延长时间的功能,那他们早就已经被摔在地上碎的稀巴烂了。
“看来出了点不太美妙的意外。在我的领域内我能把时间延展大约50倍。”昂热看了一眼腕表,但是腕表的指针仿佛被磁铁死死地吸住了,“普通计时器在‘时间零’的领域里没用,估计我们还剩250秒,所以各位,有救援方案么。”
路明非对“保命”这个关键词异常敏感,昂热虽然没有完美触发,但在陈观主日复一日的灌输下路明非已经能熟练运行这项程序。所以当他把自己身上的口袋摸了个遍后,挂在脸上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他出门从不空着手,但是昂热带他去拍卖会的时候吐槽他的“破布口袋”影响展示出的逼格,结果办完事他把这茬给忘了,现在那个可以救他们一命的挎包正躺在那辆玛莎拉蒂的后座上,“我后招没了。”
“师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兴奋地手舞足蹈,果然不同寻常。”夏弥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安全扣,脸对脸和路明非打了个照面,“呦,关系真好,坐过山车还牵着手呢。”
路明非面色一僵,逃也似地把被楚子航握住的手抽了回来,“什么啊,我在想有没有什么符箓可以强行让这辆车停下来。”
“真有这种东西?”楚子航和夏弥异口同声,连昂热看他的眼神都有点惊讶。
“我开玩笑的你们也信。”路明非有点汗颜,随口一说被就当真更是让他尴尬,“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存在,这过山车少说十几吨,时速还这么高,强行让这辆车停下来只有两种结果,刹不住咱们连人带车飞出去,刹得住咱们人飞出去。虽然符箓之术是玄学但是基本的力学定理还是要遵守的啊。更何况有时间零的影响,鬼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你说什么后招。”夏弥说。
“弃车逃命的后招啊,我知道你们道德感高做不出来这种事,但留一手有备无患啊。”路明非摊手,“不过很可惜,东西没带在身上,所以我们还是抓紧想办法自救吧。”
即使被言灵之力拖慢了五十倍,但就这几句话的功夫,过山车又上升了几十米。
“刹车……”楚子航似有所感,他忽然抬起头,“这台过山车有鳍状的磁制动器!”
然后一系列原理解释让路明非梦回高中时的物理课,这对他一个文科生来说简直再好睡不过了,“还真是理科生拯救世界。”他小声吐槽了一句还没开始昏昏欲睡,昂热就把他拉回生死五分钟的游戏里。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昂热始终端坐在前排,他在全力维护“时零”的领域。这种高阶言灵的领域像是汲水般消耗昂热的精神,开始只是精神疲倦,现在连□□也支撑不住了,飞散的鼻血就和他胸前那朵红玫瑰一样夺目,“我没法帮你们,我随时可能失去意识。楚子航,这是一次行动,你是专员,你有全部的指挥权。”
“明白。”楚子航点点头,“明非,跟我去后排。夏弥你负责照顾校长。”
当着路明非的面,楚子航把昂热那把折刀插入机盖,生生地切开了金属壳,变压器暴露出来,他轻松地从里面剥出了两根线路指给路明非看,“红色的火线,蓝色的零线,碰一下,就会启动鳍状制动器。制动只需要三四秒钟,关键是把握时机,我会在前排给你信号,当我手臂放下来的时候你就点火。”
“怎么是我?师兄你来操作更合适吧。”此时坠下去的那半截弧形轨道撞击地面,插进一座马戏大篷里,尘幕冲天而起,好像是人类灭亡的最后瞬间的纪录片。路明非看着楚子航,飞溅起的轨道碎片卷起的烟尘给他们的对视烙印上了浓厚的硝烟之感。恍惚间,他回忆起了和楚子航在卡塞尔的初见,隔着尘土、硝烟、和灿金的阳光。现在,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仿佛历史重现。
“我不知道。”楚子航第一次主动避开了路明非的视线,“大概是因为不想看你出事。在车尾有更大几率存活,而你总有些很神奇的手段,计划出现意外的话,带着后手逃也没关系。”
“这是你的私心吗?”路明非的声音颤了一下,那种绒羽似的触感又一次轻轻地挠上了他的心脏。有人教他深明大义,教他惩奸除恶,教他普度众生,但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逃也没关系。
楚子航没说话,他起身走向车头。
在楚子航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伴着近乎停滞的风声,路明非听到了他的回答。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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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山车蜗牛似的慢慢往前移动。
楚子航站在第一排举起了手臂,昂热的状态不太好,已经被他和夏弥移到了第二排,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坚持不了多久,楚子航已经能感受到言灵的波动了。
忽然有水沫溅到楚子航的脸上,然后他们被笼罩在一片蒙蒙的水雾中。他抹了一把脸,低头看去,起先掉落的钢轨刺穿了地面,供给大型高压喷泉的水管爆裂,冲天而上的水柱射的比轨道还高,而那个罪魁祸首正被水流裹挟迎着他们砸了过来。
楚子航看着这一幕有些发愣,总有些时候人会感觉到自己的弱小,因为无能为力。他一瞬间想起了在跨越山车首尾时看到的那个父亲,面孔扭曲涕泗横流,却试图用躯干把孩子包裹起来,分明在这种状态下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真好啊,爸爸……”
楚子航深吸一口气,然后一跃而起落在轨道尽头,全身的皮肤变成诡异的青灰色,密集的鳞片刺透皮肤鲜血淋漓地生长,撕裂了身上的衣服,瞳光仿佛烈焰。言灵吟诵,“君焰”的领域迅速扩张。
“路明非,点火!”目光终点的路明非半边身子悬在车外,也不知道小心一点,脚滑掉下去连他都来不及过去救。楚子航只回头看了一眼,便下达了命令。
挂在车尾的路明非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现实和他所看到的几帧画面彻底重合。
人总是会在事情发生之后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懈怠。那他呢,能否痛恨自己没有过目不忘的超群记忆力,以至于在看到真实的一幕后才回忆起来,这些画面,他也曾看到过的。
所以呢,然后呢,未来呢,楚子航就会像从他手里掉落的冰淇淋那样从二百多米的高空摔下去吗?
路明非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过山车,掉落的钢轨,爆裂的高压水管,被冲击而起的恐怖巨物,巧合中的巧合,现实版的死神来了谁也别想逃得掉。他脑袋里闪过无数种解法却没有一种可以实施,他甚至在想如果现在站在前面的是他会怎么样。他没办法挡住这个铁疙瘩,但以楚子航的性格绝对会冲过来当在他前面。
真让人恼火啊。路明非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执着于逆天改命,因为他们不愿意屈服命运的安排所以着了魔。
路明非也确实是上天的宠儿。不过很可笑,命运给了他警示,却没有赐予他操纵因果的权利。当事情降落在他头顶,他才恍然大悟。
血腥气堵在喉头,吞不下也散不尽,无形的大手压迫着他的心脏,名为命运的囚笼指挥着他必须亲自走过这一遭。他突然就落下泪来了,预知并不是恩赐,而是对他这种人的惩罚。被迫打开的窗子,又凭什么要拿眼睛来换。
这一双被陈观主夸赞过画符稳的一批的手现在抖的连两根电线都抓不牢握不紧。湿润的液体砸落在他指尖,名为后悔的情绪从心底蔓延,火烧燎原般席卷了整个灵魂。
为什么他不能阻止这一切,为什么楚子航就不能多在乎自己一点,为什么明知双脚踩在钢轨上会形成闭合回路还要让他点火,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楚子航赴死的大义凛然却要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就好了。
脑海里拴着楚子航的那根弦瞠然断裂,在路明非看不到的地方,金色的流光缓慢凝结在他的眼瞳中。
发生了也没关系,让它回归原位就好。
和这个念头同时出现的是一根鎏金的丝线,它突兀地从指缝里探出了头,然后是两根三根和细密交织在一起的更多根。
路明非有一瞬间的晃神,视觉终点闪过一片异样的颜色,张开手掌一看,像旧照片一样褪去的光色跳跃上掌心和那些鎏金的丝线交相辉映,随后它就像病毒一样蔓延把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并以他为圆心向四周极速扩张,直到肉眼可见的所有场景都被笼罩在一层昏黄破败的色彩之下。
这是……什么?路明非震惊于这场面的诡异,熟悉又陌生的情景像一个棒槌般敲击在了他的大脑上。还在发愣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拍上了他的后脑,力道大的近乎要把他整个人掀飞出去。
“蠢货,我不来你准备把自己玩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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