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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伤口,后续打扫就简单的多。路明非心不在焉的冲洗着地板,其实地板上并没有多少血迹,从楚子航伤口渗出的血液大部分都被他自己的衣服吸干净了,至于那些碎玻璃和染了血的酒精棉球早就被路明非一股脑的全收拾进垃圾桶里了。他刚要着手整理被翻得一团糟的药箱,就被杵在门边当了许久门神的楚子航抓着腕子拽到了一边。
楚子航垂着眼看他,少了点血色的脸没了以往那般锐利,却在墨发和灯光的映衬下多了分惑人心魄的美。路明非挪开视线干巴巴的问:“干嘛。”
“我不疼。”楚子航正经的像是在讨论学术问题。
“骗小孩呢,血都溅了我一身还说不疼。”路明非满脸疑惑,恨不得往自己脑门上戳一个问号来表达不满,楚子航拉着他手拔碎玻璃的时候是真没留情,大部分溅出的血珠都落在他的白T上了,他看着都嫌疼。
楚子航拽着路明非手腕把他拉近几分,迫使路明非直视他的眼睛,“我的意思是,伤的是我,你别难过。”
“你……开什么玩笑,我哪有难过!”路明非积压的复杂情绪像是找到了发泄口,“我只是,看不得你这么对待自己,你连自己都不在乎,别人看起来就像是在看……”
“在看怪物是吗?”
听到这么犀利的话从楚子航嘴里说出来,路明非大脑一片空白。他从没想过三好学生楚子航,被所有家长冠以“别人家孩子”名号的楚子航,狮心会可靠强大的会长楚子航,会亲口承认自己是怪物。
“所以我只会让爸妈看到他们想看到的楚子航,无论真假,起码他们会开心点。”楚子航又说。
“那我呢?一个身上流淌着高纯度龙血的人又何尝不是怪物?”那道情绪的发泄口被楚子航重新堵上,路明非憋的眼眶都红了,“可是没有人生下来就该是怪物。我也只是想让你更在乎自己一点,我……你妈妈会担心你的,再怎么说你都是她儿子。”提到“妈妈”这个词汇,路明非鼻尖又是一阵鼻酸,他试图从记忆的角落里找出乔薇尼的身影,可他失败了,他能回忆起的只有入学面试时古德里安随信交给他的那张照片,照片上他妈妈的笑容是真明媚啊。
楚子航定神看了路明非很久,他抓着路明非的姿势早就变成了路明非抓着他,现在抓着他的那只手在微不可见的颤抖。他抽出手,用指腹蹭了一下路明非泛红的眼尾,连声音都放柔和了,“我会的。明非,别难过了。”
路明非被这动作惊得连忙跳开,胡乱抹了把脸又推了楚子航一下,“都说了我没难过。你出去换衣服,伤口那么深,破伤风疫苗是跑不了的,等会老头送面过来先吃两口垫垫再吃消炎药。”
他们先后出了盥洗室,楚子航背对着路明非换衣服,裸着上身把一次性注射器插进上臂三角肌,而路明非就靠着椅背发呆,从他这个方向看楚子航当真是腰细腿长,动起来的背肌线条也格外具有美感。在他眼馋之前,饥饿感要先一步传递到大脑,他又想起来在一切事故发生之前他说要请楚子航吃饭,长街那家店的小炒肉是真香啊,不过现在这情况八成是吃不到了。他还在神游天外,没注意到楚子航靠了过来。
楚子航单手撑着座椅扶手俯身,路明非看着眼前寸寸放大的俊脸,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怎么了?饿了吗?等会就能吃面了。”
楚子航摇头,他挑起了路明非的下巴,放软的语气总让人有种被诱哄的错觉,“明非,抬头。”
路明非依言照做,但是这种动作也太奇怪了吧,这种暧昧的体位真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冒着粉红泡泡且少儿不宜的场面啊。他只觉得一阵烟花在脑袋里炸开,然后就听到了楚子航略带歉意的声音,“抱歉。”
“诶?”路明非脑袋里的粉红泡泡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师兄,你道歉干嘛。”
“我那个时候意识不清,弄伤了你。”严格来说路明非脖子上那两道不甚明显看着却十分可疑的印记和几条细小的甚至都没出血的划痕应该算不得是伤,但楚子航脑袋里闪回的却是路明非在三峡之下带回的狰狞可怖的掐痕。
路明非仰着头脖子有点酸,他把自己的下巴从楚子航手上解放出来,“师兄你那力道算不上掐啦,我还高兴你那个时候认出我了呢,你不对我手下留情我可能早就被村雨串起来了。”
楚子航收回手,身子却没有挪动。
“不过师兄你说意识不清,我突然就想起来了点事情,据我所知你那个时候应该陷入了某种幻觉,但既然是幻觉,就不会凭空产生,它必然存在某种导火索。所以师兄你当时在悬桥上的时候,看到了什么?”路明非歪了歪头,无人驾驶的厢式货车撞击大楼,是他们这次行动的唯一一个没有被计算在内的变量。
楚子航保持了沉默。
“当时守在一楼的校工说,撞击大楼的是他们开来的厢式货车,但驾驶室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路明非接着又说,引人入障的一大要素就是动人心魂,但他并不好奇楚子航看到了什么,还是那句老话,每个人都有着不想为他人所知的秘密,“所以师兄啊,觉得不对劲的时候要学会提前跑路,有些无耻的东西惯会拿这些把戏害人。”
楚子航敛了神色,路明非的话题跳脱的有点快,他还在组织措辞,路明非就已经切换到“教书育人”上了。他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路明非猛地前倾,额头差点磕上他的下巴,他伸手去扶,两滴温热的液体溅在他手背上开出血色的花。
“明非!”
路明非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接过楚子航递来的纸巾摁在鼻子上,他重新靠上了椅背,脑子有些混沌。他刚才只觉得鼻尖一热,反应过来是流鼻血的时候已经晚了。但是不应该啊,他身体称得上康健,流鼻血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最近一直跟着观里吃饭,食谱肯定也没啥问题,甚至他被逼喝的有祛火凉茶,再加之他从没吃过什么大补之物,所以这是……美色所祸?
以为自己get到关键点的路明非直视着楚子航,眼神有点幸灾乐祸,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幸谁的灾乐谁的祸,他捏着鼻子,说话显得瓮声瓮气的,“师兄,你的美□□惑到我了,你看我都流鼻血了。”
楚子航自动把这句话归结为活络气氛的胡言乱语,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藏了几分真情几分假意,“现在还在流血吗?”
路明非松开了手,展示那几张被血液浸透大半的纸巾,他张了张嘴想表示已经没事了,但是鼻血又不受控制的往外涌,这下他也顾不上说话了,冲进盥洗室开始处理自己的问题。这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今天他和楚子航都沾上了血光之灾,这兆头,不太吉利。
楚子航看路明非冲出去的背影满是决绝,摇了摇头,抽了张纸巾想擦干净手背上的血迹,然后他整个人愣在了当场——他的手背干干净净,就好像溅上去的两滴血是他的幻觉。
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认自己手上一丁点血迹都没有,楚子航不免有些失神,那两滴血液滴在他手上是他亲眼所见,所以它们现在去了哪里?
“笃笃”,类似叩门的声音打断了楚子航的思绪。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端着托盘的陈观主,托盘上一个装着面的海碗,一个小汤勺,两双筷子,两双略小的瓷碗。雨伞搭在肩头,伞柄卡在托盘下,保持着这种姿势,陈观主是用脚踢的门。
陈观主没想到来开门的会是楚子航,但他反应也很快,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被他拐了个弯说了出来:“明非你……他今天生日,这面是每年都有的习惯,你们……唉……”
“明白了。”楚子航接过托盘,看陈观主欲言又止,又看他无奈摆手离开。
楚子航端着托盘回身,就见路明非鼻子塞着纸巾从盥洗室走出来,看见他手里的托盘眼睛一亮,“等我换完衣服一起吃。”
路明非身上没伤,换衣服的动作更是迅速,他屋里两张桌子,床边对着窗户的是书桌,书架前的他就默认是饭桌,把另一张椅子拖了过来,刚坐稳当他就抓着筷子点评,“今天这面卖相不错啊。”鸡蛋煎的圆润,小白菜煮的鲜亮,手擀的面粗细均匀,底汤也是鲜香四溢,看得出这面很下功夫。
讲道理陈观主不怎么下厨,厨艺也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只有这手面做的还算不错。他第一次在观里过生日的时候,就偷偷去看躲着他的陈观主在忙什么。陈观主在厨房呆了大半天时间,炖了锅鲜浓的高汤,接着和面擀面煮面,在晚饭的时候给他端了上来,然后每年都是如此。
路明非把塞着鼻子的纸团丢进垃圾桶,拿着瓷碗盛出来了一点,面条还没入口,那股裹挟着底汤鲜香的气味落在他鼻子里化成了挥之不去的腥,血腥?蛋腥?还是骨汤腥?他愣了一下,但还是忍着那股恶心感强撑着吃了下去。
舌尖传来的味道和以往一样,但鼻子却尽心尽职的向大脑传递着负面反馈。路明非放下筷子,脸色说不上好,他的嗅觉,好像出了点问题,而坐在他对面的楚子航,是现在最好的求证人选,“师兄,不尝尝吗?”
“我……没什么胃口。”楚子航说,即使他的身体已经适应了低程度的暴血,但后遗症并不是不存在,加之伤口的阵痛,他现在吃什么都只会感到索然无味。
“也对,伤患没什么胃口是正常的,但是……”路明非点了点头,他捞起筷子,重新盛了一碗面递了过去,看楚子航没有要接手的意思,又挑起一口面送到了他嘴边,“今天是我生日啊,好歹吃一口,就当给我个面子。”
楚子航看着近在咫尺的面,没忍心拒绝,就着路明非的手吃下了那口面后才接过碗。
“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路明非说。
“嗯,闻着很香,味道也很好。”楚子航说起谎话来表情都不带变的,面是很香,但他吃进嘴里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福禄寿喜财来全,师兄岁岁平安。”路明非看着楚子航垂着眼吃面,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孩子连嗦面都有种属于贵公子的气质,看着看着路明非就想起了之前生日时观里的道士祝福他说的吉祥话,那确实是美好的祝愿,此情此景下他希望楚子航也能有。
楚子航夹面的手顿住了,他抬头,路明非在看着他笑,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他本就不是很会说吉祥话的人,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也才学着路明非来了句,“明非生日快乐,明非岁岁平安。”
最后他们还是分着吃完了长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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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的航班使得他们有时间休整,路明非在整理行李,楚子航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隔壁盥洗室的洗衣机里搅动着他换下来的衣服,楚子航说那套染血的快递服可以直接丢掉他也就没放进去洗。
一切都显得岁月静好,如果他没有碰倒那个妆奁盒子。
那是个木质的掐丝珐琅妆奁盒,是路明非年幼时陈观主带他去古玩城时他一眼相中的,不是很名贵的木材,掐丝珐琅工艺也不算顶尖,但在当时一堆玉器铜器铁器中就数这个盒子最特别,陈观主看他喜欢,替他买了下来,好在盒子够大,里面能放很多鸡零狗碎的小玩意,他也就一直用到了现在。
路明非房间的书架旁边还放了个博古架,当然了,以路明非的财力他必然不会拥有古董这种类型的东西,所以那个博古架就被他用来放模型玩具,俗称手办。妆奁盒子就在博古架中层放着,也不知怎么就被路明非碰掉了,一下磕在了旁边的床头小柜上,里面装着的金的银的玉的铜的值钱的不值钱的哗啦啦散落了一桌子。
路明非发出一声惊呼,楚子航也被这声音惊动,走过来和他一起收拾现场。好在盒子放的不高,摔下来还有床头柜垫着,里面的东西是一样没伤到,但那个陈旧的红色绒袋吸引了他的目光。盒子里的东西他很少去整理,同类型的他分别放在不同的小屉里,他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用这种绒袋装过东西,什么宝贝值得他这么用心。
路明非摸索着,绒袋的重量很轻,靠着手指都能摸得出来里面是一个不规则的椭圆状物,不仅系了绳子还穿了珠子。心里疑惑不减,他把里面的物件倒在了手心。
那是一个如意云纹状的玉锁吊坠,玉质透亮的不像话。以他的眼光也能看出来这东西绝非俗品。
可是……可是这东西很眼熟,他却不记得自己得到过这东西,但那种熟悉感从心底蔓延出来逐渐笼罩住他的全身,然后异化为深深的恐惧。而那股早就停歇的来自大脑深处的痛感也在此刻一齐涌了上来,像锐器敲击,又像钝器击打,混乱的痛感震得他耳膜轰鸣。
“路明非!”楚子航惊了,他按着路明非的肩膀把他的脸扳了过来。
路明非狼狈的不像样,他瞳孔涣散,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悲伤还是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