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Hyatt Regency Chicago酒店的客房里，路明非懒洋洋地歪在沙发上看电视，手中的遥控器都快被他转出花来了。

楚子航正贴墙而立，翻着一本注释《翠玉录》的古籍，那是“炼金化学三级”的参考书。而隔壁传来哗哗的水声，夏弥在卫生间里洗浴。

“师兄，两男一女住一间房不太合适吧。”路明非说，他一直都知道楚子航有睡前练站姿的习惯，他之前也有试过，但保持姿势没一会就觉得腰酸背痛连脊椎都似乎被人抽走了，“虽然我也没想到这师妹会生猛到和我们合住。”

“我也认为不太合适，不过她说如果我为她单独出一间的房钱欠的人情就太大了，她就宁愿去公园里搭帐篷。”楚子航语气平淡，但他适时抬头看了眼路明非，“我想你应该不会忍心让一个漂亮学妹露宿街头。”

楚子航说这话的时候路明非正伸着手去拿被放在茶几上的iPad，iPad对路明非来说并非刚需，在学校他更喜欢玩电脑，出门在外有楚子航在身边就会有楚子航牌iPad可以玩，“我肯定不忍心啊，女孩子睡公园多危险呐，难不成师兄你就忍心？”iPad到手后路明非熟练解锁然后愉快的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师兄忍不忍心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师兄肯定不舍得让我睡大街。”

楚子航没说话，他把注意力移回书上，这两句看似缺失主语的话有点晦涩难懂，他低声念叨：“从地升天，又从天而降，获得其上、其下之能力。如此可得世界的荣耀、远离黑暗蒙昧。”

“什么什么？”路明非听了一耳朵突然来了兴趣，炼金化学就炼金化学，怎么这参考书也神神叨叨的 。他之前确实有在楚子航宿舍翻看过此类参考书，但他一看这书里密密麻麻的内容就犯困，他当时就意识到他感兴趣的只是炼金术而非炼金理论或者参考书，这让他再次暗自感谢了一把劝他选“龙族谱系学”的优秀导师古德里安，“我一直以为炼金术是个比较务实的科目，怎么这参考书这么玄乎。”

“这是牛顿对《翠玉录》的译文，他本身也是个知名神棍，而且那个时候神学和科学分得并不清楚。”楚子航解释。

“呃……我没记错的话牛顿也是个知名科学家吧，他难道在试图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神学吗？”路明非对此感到意外，可能当事人，不，当事神棍自己并不知道他在试图解释神学的路上会对推动科学进步做出的贡献，毕竟他本意并非如此啊。

“可能……”

“牛顿的原文是‘It ascends from ye earth to ye heaven & again it descends to ye earth and receives ye force of things superior & inferior. By this means you shall have ye glory of ye whole world & thereby all obscurity shall fly from you.’也可以翻译成‘太一从大地升入天空，而后重新降落到地面，从而吸收了上界与下界的力量，如此你将拥有整个世界的光荣，远离蒙昧。’”洗手间的门开了，夏弥裹着浴袍出来，擦着长发走到楚子航对面的墙边，也是贴墙而立，“要理解这句话的关键在于那个‘it’，到底指代什么。”

“可以理解为炼金术中使用的材料，也就是被火焰灼烧的金属或者其他物质。”楚子航说。

“也可以理解为‘精神’。”夏弥说。

“精神说在1972年之后就没有什么进展了。”

“但是去年精神说又出了新的论文哦。”

两个靠墙而立的人你问我答，流畅自然，只剩下路明非被夹在中间大眼瞪小眼，“你们的话题转变的也太自然了吧。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说是精神，是因为炼金术的第五元素是‘精神’么。”

“路师兄你没选‘炼金化学’？《翠玉录》就是本龙族典籍的残章，因为太过晦涩难懂一直没有准确的解释，所有的解释都是猜测，包括这个所谓的‘精神’。”夏弥说。

路明非一听这话有点牙酸，这是他不想选修炼金化学吗，问题是他对那种云里雾里的参考书一点都不感冒！他幸幸的躺下了 ，“你们继续。”

“‘太一’如果是指精神，那么上界和下界指的是龙类和人类不同的精神世界？”楚子航率先对这个难懂的话题发出提问。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啊，描述了一个从人类进化为龙类从而自我圆满的过程。”

“人类可能进化为龙类么？”

“中世纪《翠玉录》的研究者中曾经有人认为，这是一本假托神名的作品，但是作者‘无限逼近于神’，讲述的内容也是‘窃取神的法则’。”

“按照你的解释，既然他已经到达了龙类的境界，那么为什么要‘重新降落地面’？‘从地到天’不是一切炼金术的极致追求么？”

“诶停一下停一下，我还有问题想问。”路明非弱弱举手，但他看到靠墙的两人同时看过来的‘慈爱’目光又把手放下了，他们那眼神分明就是在看地主家的傻儿子，“可能我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你们为什么不能发散一下思维，想象一下‘太一’是一种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一种概念化的‘精神’。”

楚子航和夏弥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困惑。

“比如，灵魂？”路明非说。

“灵魂不是更抽象吗？”夏弥不解。

“对你们来说确实有点抽象。”路明非爬起来盘腿坐在了沙发上，“有关精神和灵魂到现在都没有统一说辞，但我个人更愿意把灵魂理解为精神记忆情感和欲望的载体，是一种较为具象化的表现形式。这么看，灵魂本质的蜕变要比精神的升华容易理解吧。”

“具象化的表现形式……你是说灵魂是一种实体或者它是真的存在的？”夏弥抓住了重点。

“看不见摸不着不代表不存在。”路明非给予肯定的回答，“都存在‘精神’一说了，再接受灵魂的说法也没那么难吧。”

楚子航不语，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因为他确实见到过鬼——那个路明非嘴里的鬼兄弟和无端丧命的雷蒙德，他们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如果说活着的人具有灵魂，那么从侧面印证了这个说法的鬼又是什么，死去的灵魂还是失去了肉身载体的精神体？

“而且炼金术不就是一种形而上学吗，《易经》里也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如果概念转化一下，‘从地升天，又从天而降’这句话就包含了‘道’和‘器’，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其上’是灵魂的升阶，‘其下’是对灵魂载体也就是肉身的锤炼，由此得以‘神’的圆满。但如果这样说得通，那这里的‘神’就不一定单指龙了，可能还包含了更普遍意义上的‘神’。所以就引出了另一种更深层意义的猜想——”路明非停顿了两秒，看到没人接得上他的思路又继续说，“神选侍。那些依靠着神的眷顾的人借助所谓的受封获得了足以令他们脱胎换骨的其上之力‘太一’，他们以神侍自称，他们侍奉神明、自上而下散布神明的光辉。”

“路师兄不愧是文科生呀，神侍这词用的可文绉绉，还不如直接说是神的仆人。”夏弥语气里带了丝揶揄。

“随便怎么喽，我只是在不否认师妹你的‘从人化龙’学说的前提下提出了另一种假设罢了。”

“神和龙分属两类，并且他们曾经共存？”楚子航问。他和路明非相处的久了，自然知道路明非走的是一条完全异于混血种的路，路明非作为一个S级混血种，整天只顾着耍些神叨叨的术法，完全忘了自己最不对劲的地方就是没有言灵。

“不好说，在龙类未被证实前，神也只是一个概念，但你不能否认所谓的神就一定是龙，龙类所能解释的神话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除非……”路明非眼珠子一转，握紧拳头阴测测地笑了下，“我们能逮到一个高阶龙类，最好是龙王，然后严刑拷问，说不定还能问出来点什么。”

这着实是个大胆的想法。

话一出，房间里的温度都似乎低了些许，虽然这年头屠龙是第一要务，但他们连次代种的踪迹都难以寻觅，更别提活捉龙王了。

夏弥莫名哆嗦了一下，她搓了搓手臂，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路明非，“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师兄……不过这个角度有点邪门吧，牛顿试图用科学解释神学，而你好像一直在拿炼金术解释神学诶……”

“还有更邪门的呢，我这里还有好几个关于‘太一’的解释。”路明非耸耸肩，“比如说在星相学中‘太一’指的是北极星，也会借此指代天帝，例如东皇太一。另外还有‘天皇大帝耀魄宝，地皇天一，人皇太一’的说法。除了这些还有的说‘太一’是宇宙万物的本原、本体，是天地未分前的混沌之气。”

“人皇？伏羲吗？”夏弥没忍住插了一嘴。

“我不知道。那书又不是我写的，我也不是作者肚子里的蛔虫，关于三皇的说法那些古籍都各执一词，鬼知道这里的人皇引申指的哪位。”

“我记得上古神话里很多古神都有人首蛇身的描写，尤其是女娲和伏羲，而且也有关于‘龙’的图腾演化。”楚子航也加入了这个彻底偏航的讨论。

“我明白师兄你的意思，但神话里女娲娘娘又是创世又是造人，创造人类的是龙这说出去多恐怖啊。而且伏羲是太极八卦始祖诶，就算他不是人那也不会是龙。加上图腾崇拜的话……”路明非看着楚子航欲言又止。

“你有一个新的想法。”楚子航自然地接上。

路明非嘿嘿一笑，师兄果然很懂他，“有没有可能这是一种思维误区，先辈们对于龙类的研究让我们先入为主了。如果古人崇尚的‘龙’并非我们以为的‘龙类’呢？就比如说东方龙和西方龙的区别。书上说龙族是进化之树上除细菌域、古菌域和真核域之外的第四域，那如果在它们之外或者之上还有个不存在的‘第五域’呢，‘第五域’中生物的自体展示就是‘东方龙’的外形，但因为并不真正存在，谓之曰神。”

“那这瓜保熟吗？”夏弥又问。

“熟什么啊，生瓜蛋一个。我听你们说的那些天啊地呀的总觉得有点耳熟，后面就联想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出来。不过幻想产物都是不切实际的，以上所有你们都可以当做是我在胡说八道，别轻信，当心陷入思辨难关。”但提醒仅仅只是提醒，路明非眼珠子一转又挑起新的话题，“不过其他古神就不一定了，神话时代那么多杰出人物，以三皇五帝为首，别说混血种了，估计连龙王都能混进去，蚩尤的记载不就很像龙吗。”

“什么记载？”夏弥听到了有点熟悉的字眼又插了一嘴。

“兵主蚩尤，耳鬓如剑戟，头有角，相传以金属铜为武器。这听起来不就有点像……青铜与火之王吗。”路明非说着说着就‘嘶’了一声，“不过这就有点不太对了，蚩尤不是被黄帝手下的应龙斩杀的吗，相传这应龙又是雨神又是雷神，你说他是水龙还是风龙。总不能龙族的内斗由一个人类或者混血种牵头吧……”

“停停停。”忍耐度达到极限的夏弥晃了晃脑袋，强行打断了越来越离谱的话题，“我们不是在讨论龙族秘典吗，怎么突然扯到这种奇怪的话题上了，怎么听它都不属于龙族的范畴吧。”

“所以我才说要发散一下思维，毕竟我和你们不太一样，大概不算是常规意义的混血种。”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吗？”夏弥眨了两下眼睛指着路明非一笑，“不过路师兄你这样好像个神棍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