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随肆默默洗澡换衣,而后一个人默默站在窗前,看屋外风雪。风雪呼啸,他的心也冷极了。
过了一会儿,他想月天清此时可能已见完山客书斋了,正在被长辈责问。连忙去找月天清。
只是月家各处都找遍,天都黑下来,风随肆都没看见月家长辈和月天清。他心里慌了,连枇杷劝他去吃饭都没听见。还是老仆桑椹抓着他去吃饭。
月家堂厅。
月空落吃了两口面,觉得没胃口。想起月天清和风随肆心头的火就直往外冒。
他从厅里走出来,看见风随肆失魂落魄地靠在门边,一旁的桑椹和枇杷正在劝他。
月空落让桑椹枇杷退下,而后对风随肆冷笑道:“又没找你,你这副样子给谁看?”
风随肆觉得月空落说起话来真是愈发刺耳了,但他抓住重点:“你知道天清在哪?”
“知道又怎么样?”月空落靠近风随肆,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嘴角有笑意,但声音叫人如坠冰窖,“你一刻也离不得他?”
月空落眼里的讥讽狠狠剐痛风随肆的心,但是风随肆顾不得这些,“他在哪?求求你,告诉我。”
求。
和风随肆认识这么多年,月空落从来没听过风随肆说“求”字。风随肆看着寡言好欺,实则一身傲骨。听他说“求”字,真是难得。
月空落没有怜悯之意,拽起蹲在门边的风随肆的衣领,把他提起来仔细打量。
良久,他恶狠狠道:“我真看不出你有什么好的!外貌比不过温辞,修为比不过天清自己,剑法比不过文师兄,为人处世比不过徐师兄,连性别都差无静有凡一头。你究竟是怎么得天清的心的,我真的很好奇。”
但其实风随肆自己都不知自己为何得了月天清青睐。
“我……”
“就靠着和他日夜相处、对他好吗?哈哈哈……这不是谁都能做到?!”月空落癫狂大笑,眼中的不屑混合着怨恨。
他恨父母曾经为了风家人想过放弃自己,也恨风随肆和月天清是那样要好。虽然好得太过,好到床上去了,但是自己的弟弟就是那么信任他!
“……不是谁都做得到。至少你不行。”
风随肆打开月空落扯住自己领口的手,握紧拳,怒目看向他。
月空落知道在月天清心里自己不如风随肆。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被点出来是另外一回事。他缓缓收回手,眼也不眨地看着风随肆,胸膛剧烈起伏。
风随肆以为他会发怒动手,但月空落深呼吸一会儿,克制住情绪,而后冷冷道:你和天清断了,不然他还要受罪。”
“……什么?”
受罪?
月咏和班雅真的对月天清下得了手?
“爹娘态度很坚决,你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天清的性子你也知道,让他当音修不去,咬死剑修。现在和当初一样的,爹娘说什么他都不听,只有你去提。”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我们分开不可?”
“哈哈哈哈哈……错就错在,你爹娘只生了你一个罢。天清喜欢谁都行,就是他娶个南风小倌,嫁个魔修,爹娘都不会如此反对。但他喜欢的偏偏是你!爹娘好友唯一的遗孤,风、随、肆!!!”
风随肆低头握紧拳,但久久没能说出一个字。
话说到这里,月空落也算是好话说尽。他没了耐心,声线如同寒冰,“你忍心看他受罪?”
“……”
自然是不忍。只是,只是……他舍不得放弃。天清说他已经预料到这些难处,但是依然选择和自己在一起,自己怎么能先放弃?
见风随肆这副窝囊样,月空落只觉得恶心。他不想再说一个字,冷脸走了。
风随肆左右找不到月天清,只得默默回小院。
他先是坐在月天清常坐的椅子上等,再是打坐,他感觉自己等了整整一夜,一看时辰匣子——才过了一个时辰。他便躺进月天清床上,嗅着熟悉的气息。
在这气息里,担忧的事还是始终萦绕在他心间,他皱紧眉。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的意识终于开始变得昏沉。
忽而,他听得极为清晰的一声推门声。
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惊喜道:“天清!”
月天清不似他高兴,勉强一笑,轻声道:“小肆。”
“天清……”风随肆想问他感觉怎么样,但想起这话纯粹自找没趣——被长辈拉走训斥一通,天清此时必定很难受。
风随肆走过去,抱住他。月天清顿了一瞬,回抱。
月天清似乎很累了,喊他的名字也和叹息差不多,“小肆。”
“嗯,我在。”
月天清随后便从昏暗的室外走进屋中,只是他的双腿带着颤抖,步伐踉跄。
风随肆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去扯月天清的裤腿,想看他的腿,月天清却按住裤子不让他扯。
“你怎么了?”风随肆的声音发颤。
“没怎么,刚才回来的时候没注意摔了一跤。”
风随肆立刻识破了这谎言:
太可笑了!一个打进宗门大比前十的剑修,居然走路平地摔了一跤!还摔得走路都走不动了!
风随肆发狠撕开了他的裤腿。月天清一时不查没护住,或者说,他知道迟早会暴露的,再藏都没用,于是放任风随肆查看。
那白皙的肌肤上,还残留着风随肆胡闹弄出的印子。但是比这更明显的,是月天清膝盖上的乌紫。
……不知道得跪多久才会弄成这样。
但是风随肆来月家快有十年了,除了祭祀,从来没见过谁会跪下,就是仆人们服侍主人,也没有人会跪。
月家反对跪礼。
但也是这个月家,居然因为自己的儿子爱上好友之子,便让他跪下了,而且跪了几个时辰。
风随肆心如刀割。他颤着手,想要触碰伤处,但最后因为怕弄痛天清,没有摸上去。两道泪痕从他眼中滑下,滴在月天清的膝盖上。很快月天清的裤子鞋子也都晕染出一大片湿漉漉的深色痕迹。
其实月天清百般隐瞒,就是不想看见风随肆这样。他抬手摸摸那个毛茸茸的脑袋,道:“没事的,这算什么,吃颗丹药一下就会好的。”
说着他就去翻乾坤袋找丹药。他先前没想到风随肆会在他屋里等他,早知道应该提前把丹药吃了的。
风随肆猛然抬起头,眼泪飞出去,砸在月天清的手背上。他按住月天清的手,“是药三分毒,丹药那么有用,为什么修士们不天天吃?!!”
因为丹药也是药,吃得多了,会在体内积累无法排解的毒性,还会提高修士的耐药性。为了避免在关键时刻丹药失去作用酿成惨案,故而大家平时吃丹药都很克制。
月天清这点伤,都没破皮见血,养养就好了,完全没必要吃丹药。
月天清拉住他的手,与风随肆十指相扣,以安抚的语气,“好了,我不吃就是了。你来给我上药吧。”
风随肆却没动,而是突然道:“你现在才被伯父伯母训斥,一定很累了吧。”
月天清看不清单膝跪在他面前的风随肆的表情,感觉他话外有话,斟酌后道:“不累的。”
“现在我还在哭,你一定很焦躁,但又不得不安抚我吧?”
“……”
月天清没想到风随肆会这样想、这样说。就算他真的累了,真的为爹娘不同意他们两个的事情焦虑不已,他也不会把安慰风随肆当作负担,他甚至还觉得风随肆为他哭的样子很可爱呢。
但是风随肆这样问他,他真的有点生气了。
“但是你也经常在自己很累的时候安慰鼓励我呀,你觉得累吗?”
不累。
他从来不觉得月天清是他的负担。他愿意一直安慰天清,鼓励天清。
风随肆没有回答,而是起身去找药箱,而后为月天清的双膝上药。月天清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心中松了一口气。
两人躺上床后,周围万籁俱寂,只有屋外风雪的声音。
即便身处这样的夜晚,但是和爱人在一起待在温暖的屋子里,真是幸福啊。
就在月天清终于放松了一些的时候,风随肆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以后要怎么办?”
“……有什么需要特意做的吗,就这样拖着,他们总会同意的,毕竟我是他们的儿子,而且你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月天清觉得自己是一定可以打动月咏和班雅的。或者说,月咏和班雅一定会答应他的。
虽然因为爹娘的斥责动摇过,但是只要风随肆陪在他身边,他就什么都不怕,可以变得坚定勇敢。
风随肆明白了。
月天清打算就这样一个人扛着,直到月咏和班雅同意为止。
他胸膛起伏,心中思绪万千,几经忍耐,最终忍不住吼出来,“其实你根本不需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啊!”
原来他只是初识情爱,遂追求了天清,从来没想过长远的未来会有那么多困难。绵魅的不看好,纪聊群的劝诫,他都不放在心上。他很简单地以为,遇到困难只要坚持下去就好了。甚至曾经在心中嘲笑那些最终没在一起的人。
但是现实和他想的不一样——为什么受难的是天清啊!
他希望天清永远快快乐乐。他不希望天清因为自己受苦,因为自己难过,同时还要安慰他。如果那样的话,他们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
风随肆真想冲出去找月咏和班雅,告诉他们,“有什么事情都对我来吧!”
但是月空落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月咏和班雅是不能接受自己和天清在一起,让风家绝后。而他也绝对不可能在还喜欢月天清的情况下,去找其他的女子。
黑漆漆的屋子里,寂静许久。
就在风随肆以为月天清不会回答了的时候,月天清回答道:“我愿意。我知道这很难,但是在答应和你在一起之前,我就决定好为此承担一切。只有尝试才有可能,要是遇到困难就放弃的话,无论是什么事情,都不会成功的。”
风随肆没有回答。但月天清听见他粗壮的呼吸,放缓了声音,“睡吧,我感觉你今日有些太激动了,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说吧。”
过了很久,风随肆都没有回答。月天清抬手扯了扯他衣角,风随肆才道: “……好。”
风随肆心里有事,月天清心里也有事。这一夜,两人都万分煎熬,精神紧绷,但他们却都装作一副熟睡的模样,连每时每刻的呼吸都控制得很好,只为了对方不会为自己担心。
煎熬的一夜过去,时间来到黎明前。
月天清终于有了困意。
等他再次睁眼时,屋外风停雪霁,是难得的冬日暖阳。
但他身边却少了那个人,月府内亦遍寻无果。
昨晚默不作声,原来是在为今天的离别做准备。
看到风随肆留下的一盆君子兰和一封信,月天清没有打开查看的勇气。他只是觉得很累,很累。就好似练剑二十年,一朝筋骨皆断,再提不起剑一般的心累。
他昨天和爹娘熬那么久,为的不是这个。
昨天被逼成那样,他也没有如此刻一般泣不成声。
月天清头一次开始恨一个人。即便是当年的药剂师和屠夫,他也只觉得他们可怜可笑。
说是要当他的道侣,却连这也不能坚持吗?他是不是根本没想过要和自己长长久久?
月空落知道风随肆独自离开的消息,涌起几分愧疚。月咏和班雅亦然,他们希望的“断了”不是这种辞别,只是他们没能再找到风随肆。
元宵后,月天清和月空落回到崇德门。
崇德门中见过风随肆、晓得他与月天清关系的人,皆以为风随肆去闭关了。唯独纪聊群因为没有感知到阵法被令牌触动,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他也不知该说什么,遂什么都没说。
第二个知道两人分开的是无静有凡。
往日风随肆在,她还敢嘴上逞强“把师兄抢过来”,今朝见月天清平时笑得和往常别无二致,只有偶然失神间才露出伤神之色,她也不敢多嘴。
月天清还是每日练剑,修行,而后开始自己接任务。
时间过得很快。
第二年秋,纪年和月空落办了结契大典。
崇德门宗门独女的婚事,自然办得极为张扬。从月家到崇德门,沿路有枫叶百里,车队中有千只玄鸟跟随,而纪年的嫁妆,足足有上万抬。说是八十一州晏历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