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南枫眼底略过神色,他顿了一下,才转过身,看见崔就渊似乎是意料之外:“你真守约,我以为是别人。”
崔就渊没注意到什么不对,他与应南枫并肩。为防话语被别人听到,他特意低下点头,几近是耳语道:“当然,我说了等我,就不会失约。”
应南枫回过头去,轻手慢脚地推开房门。暗地里白了一眼,嘴上不着痕迹地问道:“那鬼上了你身没?”
“没有。”崔就渊坦然笑道。
剩下的应南枫也不便多问了。他和崔就渊两人前一脚后一脚地踏入这间诡默的卧房。
崔就渊一直注意着应南枫的神情,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不过他还是说道:“这是侯府夫人的房子。”
应南枫还在看这里灰尘堆积,闻言,应声回眸。
“其余几个亲眷我也认识。”崔就渊补充道,“不过这不重要。”
应南枫:……
“你知道些什么?”应南枫顺着崔就渊的话问。
卧房里的帷帐吹起一角,即使破败,但不难分辨这里曾经珠帘玉幕,寸土寸金。
“夫人很喜欢孩子。”崔就渊道,“而且出乎意料地,她的孩子很多。每次一怀就是三胞胎。”
所以才说棺材女不止一个……
应南枫眉头皱了一下,崔就渊就立马接道:“所以我之前乱编的那些,也不全算是瞎话。你看我的位置是离主座最远的,这说明我身份低微,宅子里的事情我能看到,但知道的话就说不定了。”
说半天说出来了啥。
应南枫屏住一口气,远离崔就渊三步,沿着墙边来回绕了一圈。
这夫人准定是个迷信的,这屋子的角落里塞了很多求子符,木梁上也刻了不少神仙壁画。
整间屋子阴森森的,说不上哪里的怪。
床榻上摆了一口大棺材。
这口棺材一直被被褥压着,上面结了不少蜘蛛网。但扫去了灰尘后,却能发现这棺材做工不凡,和柴房里那口简陋木棺材天差地别。
应南枫垂下的眼睛动了动,对崔就渊说道:“你来开。”
“我?”崔就渊笑说,“规则里不是说不能碰棺材吗?上回碰的人已经死了。”
“但你和我们不一样。”应南枫强调了二人身份。
崔就渊略一挑眉。
应南枫做出个“请”的手势,退居一旁。
“真聪明。”崔就渊夸了一句,信步向前,果断掀开棺材板。
无事发生。
没有轻快的童声,没有腥风血雨的场面。一切都是那么寂静,好似他们什么都没干。
但等二人凑近棺材里一看,里面却是什么也没有。
或许还是有的,譬如金银珠宝,符纸鸡血。但这些并不是应南枫想要看到的。
怪怪不在这口棺材里。
就在这时,屋外传出一声暴鸣。
听这声音,恰是柴房附近。
轻灵的歌声又响起了,萦绕在耳边。
应南枫顿时明白了。
怪怪藏在棺材里,却不是每口棺材里都有她。
这里不止一个棺材女,但棺材女不一定是怪怪。
他把手探进棺材里,顺手拿了几张符纸。
“你要作甚?”崔就渊见应南枫把符纸收起,上前拦住。他的语气无意间加重了些,这点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符纸一看便是哪个神棍鬼画符的,经了血,晦气。”
应南枫奇怪地盯着崔就渊的眼,他道:“这里什么东西不晦气?棺材里的东西不是凡物,指不定可以压制住鬼怪。你也可以拿几张,毕竟等香烛一灭,你又要被鬼追。”
崔就渊一时哑口无言。
要怎么答。
崔就渊在应南枫的注视下收了几张符,然后藏进了袖子。
应南枫突然笑了一声。下一刻,他打了个响指。
他身后那口棺材里头,不知什么东西异样,突然爆了。
火光照亮了崔就渊惊讶的眼。
爆炸的是应南枫刚给他的符纸。
他才把符纸神鬼不觉地扔过去,应南枫就发现了。
“不想收,不要勉强。”应南枫率先离去,耳鬓的长发扫过崔就渊的肩头。
究竟是碍于亲眷的身份不能收这符,还是说,崔就渊已经被鬼上身了?
应南枫吐出一口浊气,但还是没抛下崔就渊。
他返过头,对崔就渊叫了句:“空的棺材有那么好看吗?”
崔就渊沉沉地看着燃烧的灰烬,他的眸色很深,和棺材色一样。
心里那只鬼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诈我啊。我就说在生气。”他兀自喃喃,声音没让应南枫听到。旋即转过身,笑容不减,仿佛只是抱歉没接受这份“礼物”,“怎么会,下回的棺材还是我来开吧。不过我们确实不适合拿那些符咒,你尽快扔了吧,别带身上。”
站在门前的应南枫把符咒拿出来,他细细检查一遍,确实没有任何震煞妖鬼的作用。那么崔就渊说这话的意思,是这符咒招鬼?
“和你进一个界域是个错误。”应南枫对崔就渊说,“跟你一起行动,很累。”
他已经接受了各做各事,互不打扰。崔就渊要干什么他不去插足,他要做什么,崔就渊也不该横插一脚。
崔就渊知道什么,不告诉他,无可厚非。他自己去找。
但崔就渊这么自以为是地阻碍他的行动,不行。
没有信任的合作很累。
没信任的话,就别合作。
崔就渊一怔,眼皮颤动。他说:“我,不是……怎么了?”
“你想告诉我什么话,用不着这么弯弯绕绕。”应南枫举起符咒,“这符咒不好,直接和我说原因。你想瞒我线索,我不怪你。交易是双方的,但你没诚意就算了。”
要提醒就提醒得直接一点,非要往上面套个关心的皮。
用不着,他俩的关系还不至于这样。
简简单单地相互利用不是很好嘛?
崔就渊定在原地,应南枫的话好像彻底把他点醒了。他发觉自己在应南枫眼里从来都和跳梁小丑没什么区别,因为应南枫是张白纸,他不曾在这张新纸上留下过半点痕迹。以至于他每回骗应南枫,应南枫也分不清真假。
他们现在唯一的联系,就是这虚情假意的,形同摆设的交易。
当今的应南枫之于他,是一副明艳的水墨画;而他之于当今的应南枫,仅仅是萍水相逢,有点联系但不多的陌生人。
到底是几千年过去了,为何还要把自己困在过去?
如果此时机器人再问一遍他,应南枫是否喜欢他。他想他能回答得更准确点。
不喜欢,甚至非常厌恶。
“对不起啊。”崔就渊轻轻答道。
他只是,见过太多次应南枫的死亡,就把每次见面当作最后一次。
崔就渊理所当然地替应南枫扫清障碍,自认为这样可以规避死亡。但他同样忽略了,上个界域其实是应南枫自己闯出来的。
不靠他。
没有他。
应南枫——曾经的应南枫对他说过,请忘记应南枫。
崔就渊心里下了一个小小的决心。
“用不着。”应南枫道,“你上个界域也这么对我说的,结果好像都不怎样。我只要你的准话,你到底有没有诚意?”
崔就渊总是在和他抱歉,也没抱出个什么东西来,客套话罢了。
“有。”崔就渊肯定道。
应南枫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即别过头去。
骗子。
下一刻,崔就渊却拉过他的手腕,将人拉进屋子内。他立刻挥出一道结界,罩住这屋子里唯一俩活人。
应南枫不曾想到崔就渊动作这么快,他迅速防备,甩开崔就渊的手。
“你是想更快过界还是恢复记忆?”崔就渊突然说道。
应南枫在一瞬间停下了所有动作,他的所有表情尽数落在崔就渊眼里。
“要过界,我现下就可以让你过。”崔就渊胸腔里涌上一团气,那团气似是活物,不断撞击皮肉。他不管,又说道,“但这界域里有你的记忆,你若想取到,不能这么早走。”
“你——”
“NPC的记忆里,又出现了你。”崔就渊打断了应南枫说话,无视脑中的警报和血液的涌动。“你上辈子,死在棺材女手里。”
说完这句,他突然吐出一口血来。
应南枫被这场景惊到了,顾不得回答,他伸手托住崔就渊。
崔就渊捂住嘴,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耳边一阵风刮过。
应南枫又听到了童声。
崔就渊没忍住骂了一声。
应南枫看到周围的结界越来越弱,不禁疑惑。崔就渊这是说了什么犯天条的话了不成,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
“喂!”应南枫单膝跪下,凑近崔就渊,托起他的脸来仔细查看,心里开始没来由地慌乱。崔就渊紧皱眉头,神情十分痛苦,眼神看着也不明晰了。应南枫对着他耳朵叫道,“你怎么了?!”
【警告!您已违背身份行事、破坏界域剧情、故意剧透、破坏任务——绑架怪怪!】
【请您做好随时下线的准备,脱离身体后,神者将会对您进行审查!】
【警告!警告!警告!】
【您已对界域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不能再在界域待下去了!】
“啧。吵死了。”崔就渊不耐烦道。
应南枫还以为崔就渊在骂他,下一句想问出的话硬生生憋在嘴里,睁大眼睛看着崔就渊。
他不知道崔就渊发生了什么,自己说也说不得。只好轻轻拍崔就渊的后背,给他脖颈处揉揉,缓解一下紧张与疼痛。
崔就渊呸出嘴里的淤血,抬起头来和应南枫直视。他用那只干净的手把应南枫的手拿下来,眼睛死死盯着应南枫,语气严肃道:
“回答我,过界还是留下?”
应南枫也皱起了眉头,他不多费口舌:“留下。”
任务和记忆,他从来不需要选择。
“好。”崔就渊脑中已经响起倒计时。他撑着最后几秒快速说道,“怪怪是所有棺材女之首,她刚从我身体里逃出去。你手上符咒招鬼,她会盯上你,自己多加注意。还有,八角卧房,七派亲眷,会是突破点。”
【三、二、一】
“再见。”崔就渊最后说道。
【成功脱离】
应南枫感受到一条鲜活的生命在手中流失。
他脑子慢了半拍:“崔就渊?”
此刻,系统又在所有玩家脑中播报。
【温馨提示,检测到***信号已消散】
卧房归于沉寂。
破碎的结界泛着金光点点,应南枫怀里躺着一个死人。
怎么就这么突然地死了呢?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应南枫不明所以。
崔就渊总是突然死亡,让他措手不及。
是和他有关吗?
应南枫想道。
他放下尸体,脑子也清醒了点。
不论如何,崔就渊留给他的线索很重要,很有诚意。
那么接下来,就是他去完成交易的另一半。
半空中传来女孩的嘻嘻笑声,藏在诡异的妖风中。
“他死啦。”
“是不是你呀?他要救的是不是你呀?”
“怪怪是个坏孩子呢……”
“我要杀了你!”
这些声音太过混乱,应南枫捕捉不到几个字。不过他知道,这是怪怪。
他攥紧手中符纸,上前一脚,自上向下俯冲的气流把棺材盖掀起,重重地打在棺材上。
声音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应南枫转手从大门离开,直奔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