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伊自前几日在会馆里同王、苏二位帮主较上劲后,便动用了乐坊司里的细作,把他们在登州的所有小动向都挖了个底朝天。
沈婳伊详细看了手下整理上来的情报后,对着上头的内容啧啧感慨着:
“我说呢,就他们那种炮仗脾气,真出了事怎可能沉得住气,他们果然给自己留了后手。”
“夫人眼下查出什么来了?”
“他们在登州府海关严禁的前几个月,就开始在陆路运输这块下功夫了。”
沈婳伊有条不紊地阐述着:“据乐坊司所察的情报,他们海运的生意做得一直很好,往来运输的商船只增不减。既然利润足够,他们数月前又为何要额外花功夫琢磨陆运的事。
海关突然严禁,别的同行都被打得措手不及,只能哀声哉道,他们居然能提前全身而退,表现得十拿九稳,这里头定有猫腻。”
赤红霄听她这样一讲,脑子也旋即转得飞快:
“若按夫人所言,他们会不会私下打通了官府那儿的人,所以才能提前知晓海关何时严禁,做好万全准备。”
沈婳伊分析着:
“大梁与萧国剑拔弩张了好几年了,形势一直没变。眼下又没出什么新的动乱,谁能料到圣上要忽然封锁登州府的海关,甚至还提前几个月知道。登州府的地方官员只怕也没那么神机妙算吧……”
“那他们是如何猜到的,难不成真如他们所说,凭的是他们身为商人的直觉?”
“我手下的线人说了,王、苏二位帮主不常在会馆内议事,他们最常去的地方还是苏帮主在龙吟渡口开设的苏氏茶楼。这苏氏茶楼不接外客,只接待他们自己人……”
“但这段时日,除了他们自家人,还有许多乐伶进出其中。平白无故,他们有何必要三番两次请乐伶进来弹唱。何况我听闻,这次王帮主的夫人也来了……”
沈婳伊严肃正经地看向她:
“若我没记错的话,王帮主可一向是个妻管严。都说他夫人醋劲儿大,连王帮主有没有露水情缘都要管,就她那性子,怎么可能忍得了王帮主时常同优伶女子混在一处……”
赤红霄与她相处的时日已足够长,早就练就了夫人说上五分,她就能不假思索地猜出剩下那五分的本领:
“所以夫人的意思是,他们会这样频繁请优伶女子进茶楼,是为了待客?”
“生意人下本钱待客是常事,本不足为奇。但此事怪就怪在,我连他们平常会去哪家乐坊请什么姑娘都查出来了,但却查不出他们所待之客的任何讯息。
想来他们招待的这位客人神秘得很,天知道他们私下里在商量什么。”
“那夫人接下来打算怎么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们商讨的估摸都是生意上的事,商场上的弯弯绕绕,不能交给一知半解的人打听,派谁都不如派我自己去。”
赤红霄大吃一惊,心中几乎都隐隐猜到沈婳伊打算如何做了,但她仍是试探性地询问道:
“可苏氏茶楼不接外客,夫人要如何进去。”
“很简单,我扮作……”
“不行,绝对不行!”
沈婳伊话音未落,赤红霄便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
“他们私下谈生意回回都要请乐伶女子,打的什么算盘你我还不知道吗!他们就是一帮登徒子!夫人你冒然前去,岂不等同于羊入虎口!”
沈婳伊见她着急,一时也不急着反驳,只是对她莞尔一笑道:
“怎么会是羊入虎口呢,我有你啊,红霄。”
她又在出其不意地说情话撩拨她。赤红霄脸上微微一红,但理智上仍未退让:
“你做这么危险的事,就算我能暗中护着你,但他们若突然上手占你便宜。我就算冲出来也要时间,在我赶到之前……”
“所以我才说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沈婳伊的回复同样也斩钉截铁:
“最多不过撑死被他们轻薄几下,比起能交换来的情报,也算是值了。若是我独自一人去,我还真会有几分恐惧。但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怕了,红霄……”
“这……”赤红霄在感动之余纠结得一脸为难。
“我都不害怕、不介意的东西,你不用替我介意,红霄。”
沈婳伊温和的声音凑近落在了她的耳畔:
“你总不能是介意我被他们轻薄几下,就算是脏了坏了,觉得自己脸上蒙羞吧。”
赤红霄急头白脸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怎会介意这个,我只是怕你会因此害怕、你会难过……”
“那我不怕,也不难过。”沈婳伊笑着捧起了她的脸,“有你在我就不怕。”
赤红霄触碰到了她递来的需要感,那感受满当当的,把她的心都塞满了。
她内心的安稳与自我认定的价值,疯狂顺着她递来的需要感茂盛蓬勃,简直生成了参天大树。
是她需要她吗?不,这其中的原委说来绕口,是她需要她的同时,也强烈期盼着自己能被她需要。只有这样,她才能安稳。
赤红霄搂过沈婳伊,正打算温柔地亲吻她时,沈婳伊却眼珠一转,带着几分古灵精怪轻笑起来:
“我已经想好主意了。”
赤红霄笑道:“我猜到你已经想到主意了。”
“你别急,先听我把主意说完。”
“我不着急,要不我们一边办事你一边说?你慢慢说。”
沈婳伊被她这暧昧话逗得粉面一红,像晕染开的胭脂:“你个死鬼!居然让人把正事和私事搅和在一起说!”
赤红霄没有回话,只是动情地封住了她的口,房内只余下一阵衣物摩挲的轻微声响……
不出几日,苏氏茶楼便又在惜春楼那儿定了几名优伶女子,照老时辰到茶楼内吹拉弹唱。
这回定的姑娘同前几次一样,皆是惜春楼内的几位琵琶好手,唱词劝酒,哪样功夫都是最好的。
苏帮主阔绰,每回给的银两都十分丰厚,惜春楼那儿的老板自是乐得接他们的单子。
这回这几位姑娘坐马车到了苏氏茶楼时,在门外看门的伙计一对人数,发现居然多出来一个人。
他正诧异,一旁的姑娘笑着解释道:“这位小哥,她是我们妈妈送苏帮主的人情。苏帮主出手阔绰,妈妈高兴,便多派了她来。”
“她是新来的,没见识过多少大场面,妈妈想让她跟着我们多见见世面。你就当她是个饶头,不用额外算银子。”
“原来如此,既算个饶头,怎么还蒙着面故作神秘呐。”
那伙计瞧着她起了好奇之心,一边笑着一边就想伸手往她脸上摸。
那女子没理会他,只是抱着琵琶赶忙躲在了其她姑娘身后,其她姑娘替她解释着:
“小哥可饶了她吧。她前几日贪玩,硬要把闯进后院的野猫抱回去养,结果被那野猫在脸上划了一道,给妈妈气个半死。她这阵子正在上药养伤呢,怕吓着客人才蒙了面。
一会儿我们陪酒,她跟在一旁弹曲就行,权当练练胆子。”
“哦,那你们妈妈可是小气了,就派个脸上有伤的来算饶头?”
那伙计得知了来龙去脉后,瞧着那姑娘畏缩可怜的模样,倒是被她勾起了挑逗的心思,伸手打趣她道:
“小娘子不怕的,别的客人嫌你脸上有伤,我可不嫌。一会儿陪完了苏帮主就过来陪小爷,小爷我疼你……”
“小哥!你可不能蹬鼻子上脸,捡人家便宜占。等她伤养好后,妈妈可指望她当新头牌呢。她的身子是要留给达官显贵的,你没那银子就别来沾边。”
那些姑娘解释完后也懒得同他多言,绕过那伙计就进茶楼了。那伙计被她们戳了缺银子的痛处,对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
“见钱眼开的臭婊子,你们倒是装上了。过几年就被玩烂的货,到时还不是得等着小爷我接盘……”
一行人到了二楼的厢房后,厢房内的主客已经落座到齐了,皆是男子,未有女流。
苏帮主见她们来了,见无故多出一人,便询问了起了沈婳伊的来历。重复的缘由又说一遍后,苏帮主也没在意。
他嘴上说好了要听的曲目,几位姑娘很快便坐在屏风前弹唱了起来。
沈婳伊自当了乐坊司奉銮后便再没怎么练过琵琶,若是独奏,只怕要让这些听惯了靡靡之音的人听出破绽。
好在同行的姑娘皆是琵琶妙手,有这几位珠玉在前,她混在里头滥竽充数并非难事。
沈婳伊一心放在他们谈话的内容上,琵琶弦都没怎么真动。
她凝神细听,只听见那帮人聊着时局、聊风土人情,甚至连美食佳酿都聊了,就是没一句落在谈生意上。
沈婳伊大惑不解,可转念一猜:许是他们谨慎,哪怕对着乐女也得藏好有关生意的关键讯息,因而才闲聊散漫。
她暂稳下了心神,直到思绪随着那曲乐声跑远时,苏帮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神游:
“你们别谈了,过来陪酒吧。”
苏、王二位帮主再加一个外客,全场除去仆从只有三位主顾,因而他们一向只定三位姑娘。
至于今天多出来的沈婳伊,苏帮主瞧她是个新人,怕她陪酒工夫不行会扫兴,便对她单独说道:
“你坐着继续弹曲吧,给我唱首《临江仙》。”
沈婳伊只得答应,硬着头皮坐在原处弹唱了起来,心中只希望他们同乐女取乐时无旁的心思留意到她。
可苏、王二位帮主毕竟是烟花巷里听曲的常客了,曲好曲坏一听便知。沈婳伊弹唱了还没一会儿,苏帮主就没好气地打断了她:
“停停停!你这是弹的什么。不成调子,你妈妈就放你这样的姑娘出来接客?”
一旁的姑娘解围道:“她是新来的,琵琶才练没多久呢,自然比我们差些。苏老爷莫怪,实在不行让她清唱吧。”
苏帮主旋即笑道:“我方才听见楼下的伙计说,你妈妈还准备把她养成新头牌呢?既是当头牌,模样想必不差吧,不如……”
那姑娘猜出了他的心思,口中劝道:“她脸上可还有疤呢。”
“有道被猫挠的浅疤算什么,若是样貌可人,就是有疤我也认了,银子我照旧出得起。你下去替她弹唱吧。”
苏帮主说完这话后,把目光锁到了沈婳伊的脸上:
“你过来,让爷瞧瞧你能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