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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肃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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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过檐角,四张藤椅已围着红泥小炉摆成梅花状。

秋风拎着铜壶往炉膛里添炭,火星溅到林初安裙摆的瞬间,三枚银针破空钉灭火星——谢知遇的针匣悬在廊下,金针随着炭火明灭流转幽光。

“谢妹妹这针法用来控火倒是正好。”秋风将片得透光的鱼脍摆在盘子里,“真真,把冰镇的梅子酒端来。”

左真真捧着青瓷坛过来,在青梅撞着冰块的的脆响声中,将梅子酒倒进酒杯里,青梅的清香瞬时在周围散开。

林初安闻了一下萦绕于鼻尖的清香,道:“这酒的香气与寻常果酒不同。”

秋风笑说:“约莫是我酿酒时放了些龙脑香。”琥珀酒液映着廊下灯笼,“去年收的晨露酿的,总共就三坛。”

“那我们今日算是来巧了。”林初安轻抿了一下杯盏里的青梅酒,味道果然非同一般。

秋风弯了眉眼,看了一眼身侧的左真真,而后笑说:“一坛青梅酒罢了,若是你们喜欢,剩下的两坛也都拿去。”

二人看出了秋风怕是有事相求,只是人家还没说,她们也不好多问。

正好铜锅里的汤好了。

红汤翻滚间,林初安夹起薄如蝉翼的羊肉,忽而笑了:“这肉切得巧妙。”

从纹路上看,切肉的时候用了刀法,只是这持刀之人技艺生疏,一看就是初学者。

“可不是?”秋风晃着银筷比划,“真真最近正练刀法,我想着不能浪费了,索性就让她去切肉。”

左真真耳尖泛红,低头往锅里下茼蒿,又无声地将秋风喝完的青梅酒续上。

谢知遇则拿筷子挑起片雪花牛肉,在清汤锅里涮出七分熟,稳稳落进了林初安的碗中,她垂眸搅动着自己那半碗芝麻酱,也不敢去看林初安的反应。

【别烫着。】

林初安咬着鲜嫩的肉片,正听到谢知遇的这一心声,道:“正好。”

也不知是在说生熟正好还是在说温度正好。

几个人各怀心思的沉默着夹菜。

直到左真真呛了口辣汤,咳得眼角泛红,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院子里才算有了些声响。

秋风连忙抚着她的后背喂蜂蜜水,“慢些吃。”

谢知遇扫过秋风眼里的担心和左真真脸上的绯红,想起上次秋风同她说的话,心道这狐狸怕是载到了这小姑娘的身上,所求之事大约也是同这位左真真有关。

她觉得有趣,含着几不可察的笑意,顺手拿了右手边的梅子酒。

酒盏相触的瞬间,谢知遇的心声混着酒香荡开涟漪。

【唇印……是林初安的唇印。】

林初安余光扫过盏沿的胭脂痕,正要伸手替她将手里的酒杯换了,却看到对方就着这个姿势饮尽了残酒。

谢知遇倒是面不改色地擦去唇角酒渍,林初安瞥到秋风促狭的眼神,久违的有些如坐针毡。

秋风是抱着求人的心思来的,自然不愿让林初安觉得尴尬,她笑了一声说:“我们相识已有一些时日,只是我却只知道谢妹妹的名姓,却不知你该如何称呼。”

妖界和人间修士不同,人间修士将修为,可妖界的人却看重血脉,似秋风这般和妖界之主同宗同源的九尾神狐哪怕修为不高,却也有自己的天赋,林初安不知秋风是真的不知她的名姓,还是装作不知,不论哪种,她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姓言,单名一个安字。”

秋风了然地笑笑,没有追问,她转而谈起曾住客栈的夫妇:“那对夫妇后来暴毙而亡,死因是离魂蛊发作。”

谢知遇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攥紧,怎会如此,自己的离魂蛊下时明明有禁令,若是她们心术不正想要暴露林初安的踪迹时才会发作,为何……

【离魂蛊是我下的。】

她在心里坦然道,她知道林初安能听到,只是话说出口却有些忐忑,若是从前她定然不敢同林初安说,甚至还会刻意隐瞒,她害怕林初安会误会她。

可今日不同,她也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了,只是她总觉得隐瞒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

林初安听到声音有些诧异,其实她在心里早有猜测,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谢知遇会主动告诉她,她不自觉地偏过脸看了身侧的人一眼。

谢知遇大约是误会了这个眼神的含义,手中浸出了些汗意,她甚至开始后悔,下一刻,一只手覆到了她的手上,似乎在告诉她:别怕,我在。

那颗常年不安的心,此刻,忽然就落了地。

秋风注意到了二人的眉眼官司,支走了一直坐在一边的左真真,“真真,煮些醒酒汤来吧。”

然后解释说:“那二人的来路有古怪,怎么查都查不到二人从何而来,倒像是凭空产生的一般。”

说完,看了看两人继续道:“我遣人查了一遭,只能查出他们去过西海,其他的就再也查不出了。”

谢知遇眯了眯眼,视线落到秋风身上:“这二对夫妇应当同你没有交集吧。”

秋风知道在聪明人面前不必刻意表现自己的聪明,有时比起那些面子话,真心才更能打动别人,她看向林初安,一向高傲的人微微颔首,低了头道:“我是妖,人类修炼的法子我不懂,几经波折收了本刀谱,真真练着也吃力得很,若是可以,不知可否……”

话未说完,林初安挑了挑眉问:“是交换?”

秋风摇摇头,垂眸道:“是恳求,不论你教不教真真,这些话都是要同你们说的。”

廊下穿来瓷盏碎裂声,左真真无措地愣在原地,然后慌乱地蹲在地上捡拾残片。

秋风轻叹一声,挥袖之间瓷片化成粉末,“碎瓷片哪里能用手捡。”

“正好茶具在,随我泡茶吧。”

左真真不说话,只是拽了拽秋风的袖子,无声地摇摇头,眼眶微红,眼里似有水光浮现。

月光淌过少女手腕的守宫砂,林初安这时才看清她手腕上若隐若现的标记——那是江南秦家的妾室才有的标记。

江南秦家也算是世家,只是作风却算是一桩丑闻,寻常人的道侣只有一个,可他们不同,不论男女,但凡修为出众些,后院里总是热闹的很。

她的视线再一次移到左真真的脸上,秦家人每次出手倒是大方,看上了谁,修炼法宝机遇从来不吝啬,只是这些大多都会落到妾室家族的手里,而妾室只是一枚弃子罢了。

“明日卯时,后院竹林。”

林初安将修炼时引气入体的基础心诀搁到桌子上,“我只教三天,学会多少看你本事。”

秋风本以为她不会答应,骤然听到,泡茶的手都晃了晃,百年普洱泼湿了袖口,她背对众人整理茶具,声音难得失了从容:“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寅时的梆子声穿透薄雾时,林初安已在竹林折了根细竹。

竹节沾着夜露,剔透的水珠扫过她的掌心。

她望着细碎的天光,忽然想起初入师门时,萧若云也是这般立在晨雾里等她。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左真真抱着刀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竹叶,发梢还沾着灶房的柴火气。

“握刀。”林初安并指削去竹枝末梢,“刀在匣中三日,可听过她的心跳?”

刀还有心跳吗?

左真真闻言慌忙摇头,从刀匣里取刀时,匣子差点脱手,待拿好刀。

竹叶突然无风自动,林初安手中细竹点在她腕间:“七分力在虎口,三分力藏涌泉。”

刀鸣声惊飞了晨雀。

秋风倚着老竹剥松子,指尖凝成狐火将果壳烧成灰,她望着左真真被竹枝抽红的手背,忽而笑道:“言姑娘的样子倒真像一位严师。”

“她行事素来用心。”这句话是谢知遇说的。

另一侧,左真真手里的刀已经掉到了地上。

林初安收了势,看着颓唐又无助的左真真,道“刀剑同源,刀之一道比之剑更讲求一个‘勇’字,你有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勇气,总想着退路,是学不好刀法的。”

左真真随着她的话音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咬着唇也不吭声,是最让人心疼的哭法。

一旁的秋风先坐不住了,她甚至想,要不就不学了,大不了带着左真真回妖界,怎么也能护得住她,到底是对左真真的担心压过了一起,真真年纪小不懂,自己还能不懂吗,在修仙界这个实力为尊的地方,身边的人再厉害都不如自己厉害来得可靠。

退一步说,万一自己日后不在了,万一真真不愿和她回妖界,总得让她能够在外边也能好好地活下去,不至像之前那样被当成一个物品一样送给别人当妾。

她的挣扎谢知遇全都看到眼中,她道:“我还以为你不忍她受这份委屈。”

秋风却是笑了,“这算什么委屈。”

话是这样说,可手却还是一直攥着,一点都不轻松。

“你可有想保护的人,一想到她,就觉得再如何也不能退后半步。”林初安循循善诱。

下一刻,左真真忽而回头,把目光投到了秋风身上,擦了擦眼泪道:“有。”

这一眼,搅得久经情场的秋风心若春水,涟漪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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