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观指着桌上的银子问道:“这东西你是哪里来的?”
继仁不敢回答,慌忙从椅子上下来,直挺挺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讨饶,忽然袖子里掉出来一样东西,继仁正要拾回去,被知观看个分明,厉声喝道:“与我拿来!”
继仁不敢隐藏,只得双手递了上去。知观不看便罢,一看几乎气死过去。把那东西丢在地下,说道:“把这东西送到后头,问问你们奶奶,说她平日怎么管得家,让爷们儿身上带着这样东西出去走动。她不要脸,我还要这张老脸!”
底下小厮慌忙袖了东西,飞奔跑到后头,递了进去。
知观指着继仁说道:“我问你,这东西是你从哪儿得来的,为什么要带在身上。你不说实话,我就先揭你一层皮。”
继仁跪在地下抖抖索索,半日才说道:“这本是里头的东西,儿子一时不察,就带在了身上,以后再也不敢了。”
知观见说是江氏的东西,不便再问,又说道:“这件官司自有你母亲断个分明,我再问你,这桌子上的银子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继仁情知瞒不过,只好说道:“这是媳妇的体己,并我自己积攒的一些,因为社中要做酒,就拿出来预备吃酒用的。”
知观说道:“你们社中一共几个人。”
继仁说道:“也有十来个。”
知观冷笑一声,说道:“十来个人,倒要百十两银子来做酒,我看你这贱才是不打不招,我且按下你不提。”指着地下那个小厮说道:“这一向你们大爷出去,都是你跟着的吗。”
那小厮偷眼瞧了瞧继仁,被知观一眼睃见,知观道:“与我打他的嘴。”
一声令下,走上来三个人,一边一个架住了,那一个不由分说,左右开弓,打得小厮儿嘴角流血,脸上青紫,杀猪也似叫唤。打足了二十下,知观才叫停下,说道:“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若是像方才那样鬼鬼祟祟,我把你的心也拶出来。”
那小厮儿磕头如捣蒜,嘴里说道:“老爷只管问,小人不敢有一句虚言。”
知观道:“方才的话,照实回我。”
那小厮说道:“大爷自会了柳家大爷,这一向都是小的跟着出门。”
知观问道:“你们大爷去过社里不曾。”
小厮回道:“一个月里总也去有一两回,去了也是和柳家大爷们吃酒,小人常在外头伺候,里头的事并不知道。”
知观道:“除了社里他还去了哪儿。”
那小厮不敢回答,知观喝道:“你敢与这畜生隐瞒,我先料理了你,再料理他。”说着就要唤人上来行刑。
那小厮见上来几个虎狼一样的衙役,吓得几乎不曾溺出来,口中叫道:“老爷莫要动刑,小的一概都说了。”
知观骂道:“你这狗才,再在本府面前耍花招,我就先把你下截儿打下来,与我从实说来。”
那小厮道:“自从与柳家大爷会过几面,吃了几回酒,大爷不知怎么就与水花胡同的赵巧儿搭上了,这一个月里也有半个月是宿在他们家。到昨日,一连在赵家歇了四五日,因为要取银子这才回家来。”
知观道:“你们二爷也和你们一道吃过酒么。”
小厮回道:“二爷也去过两回,都是坐坐就出来了,此后就再没去过,也不曾和大爷与柳大爷一起吃酒。”
知观听说小儿子不曾出去嫖宿,安了一多半的心,说道:“你们大爷这些日子花了有多少银子,都是谁带给他的?”
小厮回道:“这小人并不知道,大爷就是有银子也并不交给小人收着,只是替大爷往家里取过两回银子,一回是五十两,一回是一百两,都是在书房匣子里收着的,其余的小人就一概不知了。”
知观道:“你这些话我都是要查问的,敢有一句虚言,我就拶出你的屎来。”又吩咐许住道:“让他到前头喂马去,以后但有爷们儿出去不许他跟着。”
许住答应了一声,将他带出去了。
知观屏退了左右,单留了许书并几个衙役在跟前。
知观喝道:“畜生!你做得好事!江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把个知书达理花枝儿一样的个女儿许给你,实指望你以后成个人,也让你亲家脸上体面些,没想到你做出这样没材料的事来。前日你岳父家还来人,捎来那些东西,又送许多银子与你读书用。我说这样亲家是打灯笼难找的了,你竟然还不知足,又偏偏跑到那腌臜地方糟践自己的身子,连我许家的门风也被你玷污了。我实指望你日后考出来,也有个一官半职,这就是我养你一场落得造化。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做了嫖头,三瓦两舍的胡混,连家也不顾了。你媳妇贤惠,竟然一个字也没有透出来,这是她爱护你的一片心,没想到纵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大白日里,就大喇喇的在书房里数银子做嫖资。不用说,这也都是你岳父前头拿来的。我今日要是不请出家法来,也难向祖宗交代。”
继仁听说要请家法,吓得磕头不迭,嘴里只说“儿子不孝,日后不敢了。”知道知观的性子,也不敢讨饶,只是以头触地,嘴里哭喊。知观只是唤左右要狠狠地打,几个衙役才将继仁按翻,忽然听见外头一声抽泣,嘴里喊道:“老爷不可!”不等众人反应,柳姨娘已经推开房门一头哭一头喊的进来了,慌得里头众人躲避不迭。
知观方才只有八分气,这时候倒成了十成十的怒不可遏。柳姨娘见继仁被按在条凳上,剥去了外衣,脸上哭得痕迹斑斑,几乎把心疼死,也顾不得人,扑上去趴在儿子身上嚎啕大哭。
知观气得指着柳姨娘说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来。”又骂道:“你们奶奶是死的!由着人在外头胡撞,索性我辞了官,大家一头碰死的清净,还不与我拉开!”
许书早跑出去叫了几个粗使婆子,又一面遣人飞跑到后头叫许奶奶,把前后门都围起来,外人一个也不许进去,那几个衙役也都遣出来在外头听差。
原来知观着人送了那荷包进去,许奶奶正和柳氏江氏坐着说话儿,见知观让人递了一只手帕进来,正纳闷儿,才揭开一个角儿就合上了。问那媳妇子道:“这是老爷叫你送进来的?”
那媳妇子答应了一声“是”。
许奶奶屏退了众人,单留了江氏在跟前。问那媳妇子道:“这东西是哪儿得来的?”
那媳妇子答道:“这是大爷身上掉下来被老爷看见了,老爷叫人送进来,说要问问奶奶,说奶奶平日怎么管得家,叫爷们儿带着这样东西在外头走动。”
许奶奶瞅了江氏一眼,又问道:“你们大爷身上的东西,怎么掉在你们老爷跟前儿了?”
那媳妇子回道:“这我也不知道,都说是大爷犯了事被老爷拿住了,这会儿正在前头问话。”
许奶奶说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那媳妇子答应了一声去了。
许奶奶待人走了,才将那东西拿出来,却是一个银红荷包,上头绣着几个光着身子的男女。徐奶奶看了一回,将那荷包摔在江氏的怀里,说道:“这是从仁哥儿身上搜出来的,你看看吧。”
江氏拿出来一看,跪在地上,哭道:“母亲,我并没有这样东西。”
许奶奶冷笑一声,说道:“你们年轻夫妻,我不好说你们,这样的东西,你怎么就让仁哥儿带在身上大喇喇的在外头走,亏他也是个知府家的公子。常日里我见你用心守礼,怎么你就糊涂成这个样子。你说你没有这样东西,他又没有通房侍妾,回来也是歇在你院子里,难道这竟是丫头的不成?”
江氏抽泣道:“母亲责怪,我不敢强嘴,不是母亲问起,我也不敢说。这一个月来,大爷竟有大半个月是歇在外头,连我也不知道他都睡在哪里,但问起就是吵嘴。我不敢惊动上人,只好替他瞒着。前些日子我父亲送来好些东西,银子也有一二百两,他每回回来都要拿出许多,又不许人问。今日我将话说明了,凭打凭罚媳妇都认,但母亲要说这件东西是我的,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认。”说罢嚎啕大哭起来。
许奶奶将她扶起来坐在一边,叹了口气,说道:“这都是哪里寻得是非,我竟不知他许久不曾回来。这就是你的不对,你心里要敬他也该想想事情轻重,凡事也该自己掂量掂量。他不回家,你就该和我们说才是,哪有替他瞒着的理儿。且不说这件东西,就是那银子并夜不归宿的话,你公公也要生好大一场气。”
江氏带哭带说道:“我也常劝他,凡事不可自专,常和小叔商量才是,他几时听来,我又不敢狠劝。这些日子,姨娘也时常叫他过去,我又不知为的什么,也不好问他。母亲试想,姨娘那个性子,是肯容人说话的么。”
许奶奶说道:“这话就糊涂……”
一句话未完,外头忽然嚷乱起来,许奶奶起身打开门,沉声说道:“都乱得是些什么,这家里还成个样子。”
青黛上前说道:“奶奶不好了,二娘听说老爷要打大爷,急得往前头去了。”
许奶奶一怔,问道:“往哪里去了?”
青黛说道:“往前头大爷的书房去了。”
许奶奶说道:“你们都是死的,不让人拦着,由着她胡撞。”说着扶着青黛的手往前头去,心里“扑通通”的一阵乱跳。
才走到门边,见许书探头探脑在那里张望,看见许奶奶过来,飞跑过去,跪下说道:“奶奶赶紧去前头劝劝老爷吧,老爷这会儿气得不知道怎么着,前头乱得不成个样子。”
许奶奶听了这话,说道:“我常时让你们多劝劝你们大爷,你们不听,闹出事来就都缩在后头。”说着扶着丫头往前面去了。
许奶奶进了书房,先见柳姨娘并继仁跪在一处,知观坐在椅子上,翘着胡子,气得癞蛤蟆一样,呱呱的咽气。
知观见许奶奶进来,指着地下的柳姨娘说道:“这样妇人,我们家里也养不起,不如打发她回娘家去。”
许奶奶瞅了一眼柳氏,说道:“老爷说的是气话,还是真心话。”
知观不答言。
许奶奶走进去,慢慢说道:“姨娘不听话,由着老爷管教,若是送回娘家去,我们与柳家的亲事也不用说了,只等着打官司吧。老爷说我治家不严,这也说得对,我平日里太宽了一些,所以人也都没有什么怕的,随着心意做事,大家只图自己自在。”
许奶奶指着柳姨娘说道:“把姨娘扶下去。”
柳氏见人来扶自己,嘴里叫道:“奶奶听我说。”
许奶奶看了知观一眼,说道:“你们都下去,让她说。”
柳姨娘旋过身子,跪在许奶奶身前,带哭带说道:“奶奶打我骂我我也不恼,仁哥儿还是个孩子,他哪里经得起板子。仁哥儿不好,自有老子管教他,但是不该把媳妇的错归在哥儿的身上。哥儿通身上下都是媳妇打点的,就是有什么也不该怪到哥儿的头上。江家虽然是个富户,谁知道儿女是什么样的,没有脏水往自家人身上泼的道理……”
知观不等柳氏说完没,起身在柳氏脸上扇了一巴掌,骂道:“我千挑万选的人家,到了你嘴里就成了不知礼的人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家,你有半分比得上江氏的。仁哥儿娶了这么个媳妇是他的造化,他不上进还怪到人家孩子的头上。媳妇为他百般遮掩,银子也不知道叫他糟践了多少,你倒还喊上冤了。来人,与我剥了她的衣裳头饰,谁许她这么招摇的。”
许奶奶见知观气得狠了,上前劝道:“老爷不可。不为别的,只看仁哥儿面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若是剥了她衣裳,以后她还怎么在外头走动。就是仁哥儿媳妇知道了,难道好看?眼看忠哥儿要议亲事,为这一件事,倒闹得两家面上不好看。”
知观骂道:“贱人,以后你自省便了,若是还像今日这般猖狂,我且有法子整治你,还不与我滚出去!”
柳氏被骂了这么一顿,脸上又挨了一下,哪里还撑得住,早哭得泪人儿一样,又不敢嚎啕,无限委屈压在胸中,也只能一步一挪出去了。
知观遣出去了柳氏,说道:“叫许书进来。”
外头人一片声叫许书,许书慌忙进来跪在门前,知观说道:“将这个畜生带出去,你亲看着,与我打够三十板子。你也不用与我耍滑头,叫我看出一些儿破绽,都在你们身上。”
许书答应了一声,就要出去。
许奶奶叫住了他,对知观说道:“十一月里就要议亲,那时候难道要他躺在床上养棒疮不成,依我说,凡事也都退让些,又是初犯,何必把个孩子打得龇牙咧嘴,也好看。”
知观对继仁说道:“不是奶奶替你求情,今日我就打死你。拖出去与我打十大板,再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