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山以来,他时不时会梦到那一日,父亲母亲死了,兄长和弟弟不知下落。
兄长和弟弟都不会武,且兄长体弱,四面又有重兵围堵。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苏载玉能逃脱的概率极低。但他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觉得他们有可能还活着。
正在出神间,忽而一片阴影落下,他抬眼一看,卫熠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
卫熠并没有看苏载言,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他抄写的经文上。
“小法师,佛经第三行抄串了。”
苏载言定睛一瞧,还真被他抄错了一行。
卫熠像是特意过来看看他佛经抄的怎么样的,说了句“小法师早点休息”就回到自己的床上睡觉了。
卫熠还真是说睡就睡,不一会儿苏载言就发现他睡着了。看了眼夜色,再不睡可能天都要亮了,干脆和衣躺在床上,转转反侧了好一阵才睡着。
当他醒来之时山下的鸡已经叫了三遍了,他转脸一瞧,卫熠已不再屋内了。腹中传来饥饿感,苏载言洗漱一番去撞今天的钟,结果在钟楼看到了挂在钟杵上的佛珠。
苏载言的唇角弯了弯,拿下佛珠挂在手上。
钟声在晨曦中缓缓荡开,惊起枝上蜷缩的飞鸟,掠过屋檐,在长空中留下一串清晰的鸟鸣。
苏载言从钟楼下来就直奔厨房,他肚子实在是有些饿了。
卫熠是掐着苏载言熬粥的时辰来的,竹帘外故意踩得枯枝沙沙响。待白粥滚出米花,便斜倚着门框笑:“山雀都馋得啄窗棂了,法师行行好赏口斋饭?”
苏载言拿过一个空碗,将碗里盛满了粥,他就端着粥慢悠悠地走向卫熠。卫熠的唇角随着苏载言的走进一点点的翘起,然后,苏载言仿佛没看见他试的慢悠悠地从卫熠身边走过,卫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苏载言的声音悠悠地从他身后传来,“吃粥自己盛。”
半刻钟后,苏载言和卫熠坐在院中的桌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卫熠:“法师这般看着熠作甚?”
苏载言一言不发,继续盯着卫熠。
卫熠以为苏载言是被自己的容貌吸引。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把折扇,手腕翻转间玉骨折扇"唰"地展开,扇面堪堪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那双被京城贵女赞为"含情目"的眼睛。
苏载玉看着眼前这个跟孔雀开屏的男人,这种天气摇扇子,不会越摇越冷吗?
他面无表情地从嘴里冒出了一句:
“殿下印堂发乌。”
卫熠摇扇子的动作一顿。
“殿下,这粥再不吃就凉了。”
说完他也不管卫熠,开始动筷吃饭。
卫熠也不觉尴尬,神色自然地又把折扇收了起来。
没关系,以后机会多的是,他就不信撩不动这位小法师。
卫熠并不信苏载言的话,只当是自己得罪了他,因此并不以为意。但他拿起筷子刚要动,一只鸟从头顶飞过,留了一坨正在落在了卫熠的粥碗里。
卫熠的那张俊脸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
苏载言轻咳一声掩饰住笑,埋着头继续吃粥。但卫熠却吃不下去了,他抬头看了一眼飞过去的鸟,手中的筷子动了动,最后还是放过了那只不长眼的鸟。
他放下筷子,看向苏载言,“小法师啊……”
苏载言吃粥的速度很快,他几口吃干净碗里的粥,故意不看卫熠那碗加了料的粥,问道:“殿下吃饱了?”
“我……”
还没等卫熠说出第二个字,苏载言端起碗往厨房走,“殿下吃饱了,贫僧还没饱。”
他去厨房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锅里的分量也只够三碗,苏载言盛完后锅里干干净净,连一个米粒都没有了。
这一顿早饭,苏载言吃的心满意足,先不管味道怎么样,起码他吃饱了。
至于没饱的另一位,他就不管了。
卫熠以为一大早自己已经够倒霉了,但没想到这只不过是倒霉的开端。这一日,卫熠是接连不断的倒霉。
他刚走进大殿,忽然就刮了一股风,风吹起香炉中的香灰,迷了他的眼睛。走出大殿时,因为看不清,踩在湿滑的地面上,若不是及时稳住了身形,就要栽个跟头。
大殿外有两个香客不知什么原因打了起来,其中一个还拿着一柱刚点燃还来得及上的香,这时被打飞了出去,正好插在了路过的卫熠头上。当卫熠脑袋上顶着一根香回来的时候,正坐在树下看经书的苏载言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卫熠在他身边坐下,他看着苏载言那张完好的左脸,语气哀怨:“小法师,你是不是对我下了什么咒?”
“贫僧不会下咒。”苏载言收回目光,手上的经书翻了一页。
卫熠的背靠在树干上,伸手将头上的那根取了下来放在眼前端详,“这么说当真是因为我印堂发乌?”
苏载言没有再说话,低头继续看佛经。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抽走了他手里的经书。
“小法师,你能不能看我一眼?”
苏载言抬头看向卫熠,旋即挑了挑眉,“殿下好像更黑了。”
卫熠勾起手指,拉住了苏载言的袖子,言辞恳切地道;“高僧救命!”
苏载言往回抽了抽,没抽动,无奈地叹息一声。这人真是,无事小法师,有事变高僧。
“殿下要解决其实也简单,抄写佛经三百卷即可。殿下可以松开了吗?”
“我要是在这庙中出了什么事,父皇一定会派人来调查,庙中便无法清静。”卫熠凑近了几分,一双桃花眸中闪过狡黠:“高僧会帮忙的,对吗?”
苏载言咬着牙道;“对。”
苏载言白天不时要去接待香客,晚上的时候两人坐在桌边一起抄佛经,越抄越是坚定要把卫熠赶下山的决心。
这几日,苏载言早上吃粥,中午吃粥,晚上还吃粥。他就不信这位锦衣玉食的九殿下能一直受得了,早晚有他受不住的时候。
结果还没等卫熠受不住呢,苏载言就先受不住了。
一到饭点他那两个童子就往山上跑,且每次都带着荤菜。这天他们一个手里拎着烤鸡,一个拎着烤鸭就上了山。他们把油纸包放在桌上,刚一打开,肉香味就飘满了整个小院,那只红狐狸闻着味就跑了过来,围着桌子不停地打转。
卫熠就着粥,吃了烤鸡,把那只烤鸭扔给了早就等在一边的狐狸嘴边。
“肉吃多了发腻,这只就赏你了。”
狐狸对他猛摇尾巴,叼着那只烤鸭就跑了。
这山上一大一小两个动物,被他喂了几天,彻底被美食征服,对卫熠更是言听计从。
苏载言看着,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他维持着淡定的表情地吃完了粥,拿着空碗去厨房洗,一边洗一边在内心哀嚎:他明天绝对不煮粥了!
他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两个童子已经下山走了,卫熠坐回他那把摇椅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在看,另一只手上是一杯茶,他吹开热气浅饮了一口,听到苏载言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目光在苏载言的身上逡巡了一圈,将他全身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
苏载言觉得这人在用目光在一寸一寸地扒他的衣裳,但偏偏他的目光并不粘腻,似乎坦荡的没有一丝邪念,他刚要瞪回去,就听卫熠道:
“法师最近似乎清减了许多。”
他并非一直都披着袈裟,平日大多时候只穿一件僧袍,除非是需要穿袈裟的场合。并非是嫌弃,而是怕被弄破,平日他就小心地包起来,放在柜子中。
以前的那件僧袍属于他没见过的渡心师兄,穿在他身上过于宽大,而这件月白色僧衣也不知道卫熠是怎么做到的,尺寸刚刚合适。他稍微瘦了些,就衬得僧衣宽大了几分。
听到卫熠的话,苏载言却不想说话了。
一个才十九的青年,每天只吃粥,而对面每日烤鸡烤鸭狮子头酒酿丸子的,让他嘴里的粥淡的发苦,因此也就吃的少了些。
卫熠抬了抬眉,他放下茶杯,“看来法师并没有吃饱。”
苏载言觉得他说了一句废话,正要走,卫熠从摇椅上起来,走到苏载言身边,“来。”
卫熠的语气不容置疑,苏载言不明所以,迷迷糊糊地被他拉到桌边,卫熠让他等一会儿,就进了厨房,不多时,厨房里就传出香味。
卫熠端着一碗面出来,放在了桌上。面条如丝如缕地盘踞在碗中,色泽金黄似琥珀,油亮红润的辣油在汤面上漾出涟漪,翠绿的葱花与嫩白的豆芽点缀其间,看起来让人食指大动。
苏载言没想到卫熠居然会做饭,而且看这面的模样应该很不错的样子。
“尝尝看。”
苏载言却没有动,他不知道这只大狐狸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法师帮熠抄佛经,熠做一碗面以谢法师。”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而且苏载言帮他抄了那么多的佛经,就换来这么一碗面,苏载言觉得他还亏了。
苏载言挑起面条尝了一口,旋即眼睛就是一亮。
“味道如何?”
苏载言故作矜持,轻咳了一声道;“尚可。”
苏载言吃面的时候,卫熠就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苏载言被他看的不自在,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问道:“殿下怎么这么看着贫僧?”
“法师很像我养的那只松糕,尤其是吃东西的时候,更像了。”
松糕?
苏载言记得之前卫熠说松鼠长得肥,喂他家的松糕正好。
“松糕是?”
“我养的一只猫,就是脾气不太好,容易炸毛。但很喜欢吃,每次遇到喜欢吃的东西眼睛都亮晶晶的。”卫熠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蘸着杯中的水在桌面上画了一只小猫的轮廓,过分的是他在小猫面前还画了一只碗。
苏载言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面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才不是猫!